Chapter. 31
一起跑,二十來輛的車陣幾乎同步出發。 不過位居桿位的深紫賽車,隨即展現了極為漂亮的疾速,在進入彎道之前,便與後方的艷紅戰駒拉開距離。 只是阿爾文絕非省油的燈,他踩盡油門,硬是在一號彎的地方,將兩車的差距拉近至一秒之內;或許是被阿爾文激發了鬥志,排位第三、梅賽德斯賓士的艾德也緊追在旁,不放棄追尋第二名位置的絕佳機會。 然而,顯而易見地,蘭迪在彎道的表現上,比起其他車隊更具優勢。 接下來的高速組合彎道,在坎貝爾不疾不徐地率先出彎之下,很快便回到海放其他敵手的領先局面。 至於原先於第五位、雷諾車隊的華萊斯,由於起跑時明顯晚了一步,導致後方大亂;同時也拜此所賜,排位倒數的金雅昶如似先知,往外側一駛,成功避開了混亂的交通狀況,名次一口氣便上升至第十二名。 這讓蘭迪維修坊整個士氣大振。但暫時做為金雅昶的競賽工程師、愛莉諾亞的語調依舊冷靜,簡單扼要地稱讚金雅昶,便繼續告知可以進行哪些設定的調整。 這應該就是樂華屆時退休後,蘭迪最終的賽車手組合吧──梅峻熙望著所負責的賽車自開場後,便沒有太多變化的數據,邊如此分神心忖著。 「不要發呆,下一圈結束後,要提醒坎貝爾先生準備調整設定。」愛莉諾亞忽地湊近,「除非能與阿爾文拉開將近十秒以上的距離,否則我可不允許你思考其他無關緊要的問題。」 看著轉播螢幕上阿爾文的追勢不減,與坎貝爾之間的距離自開場後便不超過兩秒──梅峻熙趕緊回神審視自己的失誤。 現在的確不該分心,否則任何一個恍神,都有可能讓坎貝爾丟掉目前的排名。 「是我鬆懈了……抱歉。」 「知道就好。」聽見梅峻熙低聲道了歉,愛莉諾亞便伸出手,用力揉亂他那一大早總是要打理許久的頭頂。「不過這也證明你還不夠成熟,看來我還得要好好教育一下了。」 「但斯巴達教育可以不要嗎?」 「可惜我只會斯巴達教育。」 梅峻熙感到絕望地笑了一笑,接著確認金雅昶已前進到積分區、暫居第十名,便開啟與自家賽車手間的無線電。 「威廉表現的不錯,現在我們預估他至少會以第七名完賽,但這也代表我們的計劃必須變更。」他語氣堅定地說道,「你能試著盡量拉開與阿爾文之間的距離嗎?」 『我正在嘗試,但後照鏡仍看得見阿爾文的車影。』 伴隨著引擎運作的聲音,即便嘈雜,梅峻熙還是聽出了坎貝爾語中的無奈。 由於兩隊間採用的是完全不同的輪胎策略,要是繼續依照目前情況,不採取應變,那輛艷紅賽車很快便會迎頭追上。 而坎貝爾進入它的攻擊範圍,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我知道了。」眼見起跑以來的設定變動都沒有產生太多的效果,梅峻熙深吸了一口氣。「那麼從現在開始,為了確保你的分站冠軍,能用的設定就全部用上吧。」 『你說了算。』 得到坎貝爾肯定的答覆──雖然他一直以來都沒有回絕過──梅峻熙便將注意力拉回眼前不斷奔走的數據,一手緊抓著耳機上的麥克風,開始循序漸進地進行部份設定的調動。 似乎是這般可用亂槍打鳥來形容的方法奏效,原先緊跟在坎貝爾之後的阿爾文,便很快地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正以一圈一秒的速度逐漸拉開。 這般態勢也讓法拉利車隊迅速作出反應,決定讓阿爾文進站換胎,欲搶在新輪胎達到合適的工作溫度時,大開殺戒。 蘭迪自然是不會漠視敵手的決策,不過卻因為兩者的距離,仍不夠確保坎貝爾進站後、能夠以第一之姿完賽;讓山謬爾少見地一臉艱難,緊皺眉頭,積極地與卡茲波特低聲討論。 這般戰況也讓梅峻熙不禁感到有些氣餒,但身為競賽工程師,他還是盡責地接通了無線電:「如果沒有意外,大概過個十圈,阿爾文先生就會再次出現在你的後照鏡範圍內了。」 『策略呢?』 「山謬爾還在頭痛。」 『那麼我還要繼續跑下去?』 「就算你現在進站了,也會是一場十分艱困的比賽。」梅峻熙伸手揉了揉一邊的太陽穴,「法拉利自上一場開始便特別強勢,他們這場的正賽速度還明顯略勝一籌,我……不認為你在換完胎之後,還有辦法持續追近到能夠超越阿爾文先生。」 『那倒是。』 「……我以為你會回說我的擔憂沒有必要。」 『就現階段而言,我也沒有那個把握。』即便如此,坎貝爾的聲音在梅峻熙聽來,依然異常沉穩,且還多了一分安撫人心的力量。『但若不去嘗試,又怎麼會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那個機會?』 「也是啦……」 『這就跟當初我決定要跟你告白的意思一樣。』 「…………等等!你給我等等!你知道現在是在無線電中嗎!?」 『總之我已經盡力,接下來就麻煩你了,峻熙。』 「你可以稍微聽人說話一下嗎!?」 還好山謬爾即時送來進站指示,讓被自家賽車手搞得措手不及的梅峻熙,趕緊按下進站指示燈,並立刻向維修技師傳達下一組該更換的輪胎配方。 確認維修坊在短短的二點二秒之內換完輪胎,梅峻熙的目光,還在追隨受限於維修限速的深紫賽車同時,來自賽車手的無線電便忽然開啟。 『峻熙。』 「如果不是什麼有用的反饋,請允許我關閉無線電。」 『我只是想在趕路之前,跟你說幾句話。』 「……好吧,您請說。」 話雖如此,梅峻熙還是捕捉到坎貝爾在離開維修區後,迅速加速,在直線區段上以時速三百四十公里的速度,直接超越甫通過起跑線的納爾森。 『這幾天看到你那麼認真地在惡補我過去的經歷,我真的很開心,開心到無法用言語形容。』 「……」 慘了。 梅峻熙完全不覺得這是在半公開的車隊無線電中,可以出現的話題。 『我一直以來都以樂華做為目標,是因為了解自己無論做什麼事,都沒有太大的熱情,所以強迫自己訂定一個明確的目標,才有辦法繼續前進。』 「……你不怕這段話給樂華小姐知道?」 『不,我想她始終都明白,這沒什麼好爭論的。』 就在坎貝爾這段話結束的同時,梅峻熙與整個蘭迪控制坊的成員,也望見他趁著艾德過彎所產生的空隙,以較晚煞車的攻擊方式,成功地超越了防守不及的銀箭,暫居第二。 比賽進行到此,目前領跑的便是法拉利車隊的阿爾文,並與坎貝爾之間,有段長達六秒的差距。 眼看剩下的圈數不多,梅峻熙便猶豫著是否要慎重地開口提醒── 『我在想,你應該在想著該如何提醒我保持專注。』 「……知道就好。」 『謝謝你,峻熙。』 「怎麼突然道起謝來?」 『因為你說過,即便我沒有拿到分站冠軍,你也不會對我感到失望。』男人的聲音忽然變得平淡且輕柔,『這段鼓勵讓我的思緒豁然開朗,讓我意識到……什麼才是我真正該做的事情。』 「那根本不用謝。」梅峻熙頓了頓,沒有發現自己的唇角微揚。「畢竟這是事實,你從來就沒有讓我失望過。」 『但光是這樣,就給了我足以挑戰全世界的勇氣。』 「少誇張了。」 『不,就跟這場我會擊敗阿爾文一樣真實。』 梅峻熙還來不及反應,坎貝爾便擅自關閉了無線電,開始重踩油門,急起直追。 「……我感覺好像經歷了一段求婚現場?」愛莉諾亞不禁出聲消遣一番,「訂婚日期決定下來了嗎?」 「……我會再跟他解釋車隊無線電的真正用途。」 「開個玩笑,你這樣簡直是在幫孩子道歉的家長。」 梅峻熙聞言抬起頭,只見愛莉諾亞嘴角一揚,露出欣慰的微笑。 「我可沒看過這麼有溫度的坎貝爾先生。」她輕拍梅峻熙置於桌面上的手背,「自從你擔任他的競賽工程師之後,坎貝爾先生就一直展現過去不曾有過的鬥志,我想就連魯道夫先生也始料未及。」 「我倒很感謝魯道夫先生,一再原諒我們這麼不務正業。」 「你應該也知道了,只要不影響車隊利益,魯道夫先生通常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愛莉諾亞俏皮地眨了一眼,「何況你是我一手教出來的,我保證,你的表現打從一開始就相當出色。」 這句話讓梅峻熙不免感到意外,畢竟愛莉諾亞從來沒有如此明確地稱讚過他。他愣愣地望著言訖之後,便繼續工作的愛莉諾亞,頓時語塞。 眼看坎貝爾即將進入阿爾文的守備範圍,距離比賽結束不到十圈──他知道自己該立刻撇除其他多餘的想法,將目光與思緒,全投注在眼前加速奔馳的數據上。 比賽到了最後,幾乎所有賽車手都已精疲力竭,因此大多數都會選擇保持目前排名,並將剩下的力氣全放在如何保護輪胎;免得一時恍神,或是天外飛來莫名其妙的車體碎片,毀了辛苦大半圈數、好不容易所獲取的積分。 但梅峻熙發現,阿爾文卻異常地反其道而行;阿爾文比起開賽時更具侵略,卯足了勁、全力衝刺。 然而以輪胎的壽命看來,坎貝爾這裡略勝一籌;沒多久,他們便在彎道驚險並排,使得無論是圍場觀眾席、抑或是車隊維修坊,皆揚起一陣歡騰喧鬧。 見阿爾文決定不顧爆胎的風險,硬是與坎貝爾上演輪對輪的危險較勁,也讓梅峻熙驀地想起了,前幾天在飛機上巧遇阿爾文時,他所說過的一席話。 所以阿爾文那不知遺忘在哪一年的歲月裡,卻在遇見坎貝爾之後決定重新追尋的,就是這份讓所有人熱血沸騰的同等較勁吧? 他不僅僅期盼自己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與坎貝爾一較高下;更多的是無關輸贏,如此痛快的競賽過程。 可惜的是比賽總會結束,更何況梅峻熙可從沒想過坎貝爾會輸給場上任何一名賽車手,就算對手是貴為賽道女王的伊文琳.樂華。 聽著即時轉播裡所傳來的法拉利車隊無線電,只有工程師時時提醒,卻不見阿爾文的任何答覆;想必誰都明白,阿爾文也正在專心一志地,力守得來不易的第一寶座。 比賽進入最後一圈,雙方依舊不分軒輊──直到阿爾文因為左前輪一個短暫鎖死,在彎道中出現小小的失誤,讓一直僵持不下的戰局,出現了一道短暫且珍貴的突破曙光。 坎貝爾自然沒有放過這彷若流星一般、倏忽即逝的大好機會,他抓準空隙,無視阿爾文反射性的關門防守,俐落避開僅差千分之一秒便有可能發生的嚴重事故──在疾速之下,率先出彎。 這僅在眨眼之間的雙方攻防,卻讓梅峻熙感到恍如隔世之久。見負責的賽車手成功超越了對手之後,他與後方維修坊的技師們,幾乎是同一時間的從位子上跳起來,爆出一陣歡呼。 與此同時,終點線上也揮出了方格旗,在深紫賽車呼嘯而過的同時,宣告比賽就此結束。 這讓梅峻熙難掩興奮,直接抱住了身旁措手不及的愛莉諾亞,而坐在另一旁的卡茲波特,也毫不客氣地張開雙臂,盡可能地將他們兩人環抱起來。 『坎貝爾,你這場實在太讓我驚豔了!』這時,耳邊傳來車隊主席魯道夫的聲音;他一向平靜沉穩的聲線,此時不免高興地高了幾度。『你成功奪回了分站冠軍,但是我還是要說──不要再把車隊無線電,當做是你的私人手機了。』 『這是我與峻熙的溝通方式,不好意思。』不似車隊因為他獲得冠軍的一時歡騰,坎貝爾相當淡然地回道。『但還是謝謝你們,我很高興身後擁有你們這個團隊,也謝謝你,峻熙。』 聞言,梅峻熙也難掩開心:「少見外了,我也只是在盡我所能罷了──」 但就在他雀躍回答的同時,也漸漸發覺,整個控制坊的氣氛不太對勁。 他回頭一瞧,只見控制坊的成員,皆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自己,宛若發生了什麼讓人難以置信的大事;這也讓他一度以為臉上是不是沾到什麼東西,趕緊用力地抹了抹臉。 「呃……各位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 卡茲波特沒注意到手裡還拿著眼鏡,要不是梅峻熙的提醒,他差點就要讓它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卡茲波特仍然保持著一臉訝異:「只是──坎貝爾居然道謝了?」 「對,我沒聽錯吧?」愛莉諾亞以為自己的下巴,就要從此闔不起來了。「如果我記得沒錯,這兩年多來……我第一次聽見坎貝爾先生向車隊道謝。」 「你是萊斯特.坎貝爾先生嗎?」山謬爾則較為直接,少見地開啟無線電,語氣鄭重地詢問道。 「佐藤,我記得這情形在日本是要吃紅豆飯的,對吧?」蓋瑞目瞪口呆地問。 「沒那回事,但我想這真的可以吃紅豆飯慶祝了。」佐藤目瞪口呆地回。 坎貝爾的一句道謝,居然可以讓整個團隊像是陷入世界末日般,一陣兵荒馬亂;梅峻熙不禁心忖,或許該與坎貝爾探討禮節的重要性了。 直到聽見耳邊傳來男人若有似無地輕笑聲,接著是自主收起了無線電的聲音;梅峻熙便胡亂地與愛莉諾亞報備,趕緊躍下控制坊,跟著所有蘭迪技師、一窩蜂似地奔向頒獎台的方向。 按照往例,獲得分站冠軍的車隊,需要再派一名代表領取專屬車隊的獎盃──梅峻熙還沒能等到自家賽車手,與第二名的阿爾文、第三名的納爾森回到頒獎台下方,便在莫理斯的默許下,被眾技師紛紛拱上台。 就在他還搞不清楚情況時,不經意地望見位在頒獎台旁的大型轉播螢幕;只見鏡頭正好帶向蘭迪的維修坊,以及不知何時便出現在維修坊、身著車隊制服的樂華。 「樂華大姊?」 『噢,忘了跟你說,峻熙。』 似乎是透過他掛在肩頸上、尚未關閉的無線電,聽見了他因為驚訝而脫口而出的疑惑,耳機另一端傳來了車隊主席那沉穩且帶點調侃的嗓音。 『樂華早在比賽開始,就坐在維修坊裡看完了整場比賽喔。』 「啊?」 『還有愛莉諾亞也知道這件事喔。』 「什麼!?」 聽聞魯道夫以像是在說「今天天氣真好」的語調補充,梅峻熙忍不住垂下肩膀,心忖要是早早知曉,他就會阻止坎貝爾繼續說著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語句。 這下他該以什麼臉去面對樂華才好啊── 「峻熙。」 站在前往頒獎台的樓梯間,一臉不安地思索等等是否該先向樂華賠罪的梅峻熙,還沒回過神來,便被來自身後的一雙臂彎緊緊抱住,霎時便往後跌入有著熟悉溫度的溫暖懷中。 「坎、坎貝爾?」 見後方跟著一臉不悅的阿爾文,梅峻熙趕緊拍了拍緊扣自己的手臂,試圖告知這可是在公眾場合。 然而換來的卻是依舊不肯鬆開的雙手,以及頸間吐來、令他雙耳瞬間通紅的溫熱氣息。 「嘖!」阿爾文只差沒有將白眼翻到太平洋去,他示意後方的納爾森先上去。「又不是第一次拿分站,還像個小孩子似的。」 但梅峻熙知道,這場比賽對於坎貝爾而言,意義非凡。 不過就在他打算試著解釋的時候,身後的男人終於抬起頭來,彷若什麼也沒發生過,淡然回道:「謝謝你,阿爾文。」 梅峻熙後悔沒帶手機上來,阿爾文當下那驚訝至極的表情,足以堪稱是世界經典之一。 「咳、咳嗯!」阿爾文立刻假咳數聲,故作鎮定。「沒想到你居然還知道什麼是基本禮儀……我也只好說說這場比賽真的很過癮,我很享受,或許我也該說聲謝謝。」 「過獎了。」 身後那富有磁性的嗓音透漏著一絲平靜,梅峻熙忽然間又有不好的預感。 「我希望……你能永遠抱持這份初心,坎貝爾。」阿爾文雙手抱胸,試著展現身為賽道前輩的威嚴。「我真的很高興看到你全心全意地投入比賽,不再追尋任何人的身影,而是跑出專屬自己的風格。」 聽著阿爾文的這段話──這就是他在飛機上曾說,希望能當面告知的語句吧──梅峻熙不知為何,心底頓時感到一絲羨慕。 畢竟比起觀看過去的比賽記錄,依舊不如親自參與來的有意義。 「因為這場對我而言,並不同於其他比賽。」坎貝爾解釋著,而梅峻熙則能感覺到仍置於腰間的掌心,漸漸收緊。「還讓我領悟了不少過去不曾發覺的要領。」 「真的?比方說?」阿爾文有些喜出望外。 「比方說,雷克.阿爾文總是輸給蘭迪的賽道女王,果然有它的道理存在。」 「──你說什麼!」 見阿爾文暴怒歸暴怒,還是無法向曾經的愛徒揮出拳頭,只能怒不可遏地衝向頒獎台,梅峻熙不免有些於心不忍。 「……你該知道阿爾文先生真的對你很好。」 「我知道。」坎貝爾卻輕輕地笑了,「走吧。」 「老實說,我很羨慕他。」 梅峻熙並沒有邁步跟上。他聳了聳肩,盡可能不讓語調聽起來莫名失落。 「他從你以前便一路看著你,直到你踏上頒獎台……不得不說,這讓今年才擔任你競賽工程師的我,感到非常羨慕。」 他想要參與的更多,比任何人都要多。 因為他是專屬於他的競賽工程師。 「你有發現你在打破自己立下的規定嗎?」 「咦?」 聞言,梅峻熙仰起頭,便直直對上已來到他身前的戀人、那雙如同蓊鬱森林般深邃的綠色雙眸。 眼眸裡頭則滿溢著,彷若沐浴在暖陽底下的喜悅與溫柔。 「…………………………這樣算是在告白?」 「希望下次可以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正大光明地吻你。」 「慢著,我覺得我們應該要先討論一下告白的定義──」 「英國大獎賽的冠軍獎盃很特別,等等你想看看嗎?」 「不用了!」真希望時間可以回到五分鐘前,「明年就能看到你的名字刻在上面,所以我明年再看。」 隨後,氣急敗壞的梅峻熙只顧拉著坎貝爾上台,卻沒發現對方的唇角,始終掛著能讓所有粉絲為之瘋狂的美好弧度。 賽後記者會結束,魯道夫特地在蘭迪員工宿舍餐廳,為替車隊拿下英國大獎賽分站冠軍的坎貝爾,舉辦不對外公開的慶祝餐會。 要是不明究理,恐怕是無法理解這場勝利,對於蘭迪究竟有多麼重要;畢竟這是車隊第一次,在他們引以為傲的賽道女王缺席之下,突破重重難關、所獲得的最佳成績。 不過上述所言,皆是以車隊的角度出發;這在身兼戀人身分的梅峻熙眼裡,則具有另一層面的正向意義。 簡而言之,就是無論如何,坎貝爾能夠放下內心的芥蒂,贏得分站冠軍,就是值得慶祝的第一步。 只是這是否也象徵著坎貝爾,已是蘭迪一號車手的下一把交椅──這般猜想未免太過傲慢了。梅峻熙喝了一口香檳之後,再次對自己的思考迴路感到不可理喻,邊皺起眉頭。 就算再多麼自豪,就如今早樂華自己所言,她所締造的歷年成績,依舊是場上任何一名賽車手、一時間無法突破的高牆。 即便將來有可能會被超越刷新,但都還是無法抹滅伊文琳.樂華是當今一級方程式的賽道上,最為耀眼輝煌的傳奇之一。 「你家男人呢?」愛莉諾亞拿著一杯加了冰塊的伏特加,來到待在餐廳一隅的梅峻熙身旁。「採訪不是結束了嗎?怎麼還沒看到他?」 「剛在大門遇見樂華小姐。」梅峻熙挪了一下身子,在沙發上留了一半的空位。「我想他應該有很多話想跟樂華小姐說,就自己先進來了。」 接著像是聯想到了什麼,梅峻熙看向愛莉諾亞的眼神,隨即轉為責備:「……您為什麼沒跟我說,樂華小姐早早就待在維修坊,並看完整場英國大獎賽?」 愛莉諾亞笑了笑,逕自於他身旁的空位,坐了下來:「你知道嗎?她一點也不想看到,你一再為了證明坎貝爾先生擁有挑戰她的能耐,而做出一些不必要的努力。」 「咦?」 梅峻熙聞言,愣了愣,他不能理解愛莉諾亞語中的意思,明明構成的語言是他幾乎可視為第二母語的英語。 「看你的反應就知道,不愧還只是個工程師菜鳥。」 「……」 「我相信你沒忘競賽工程師的職責。」愛莉諾亞問道,邊舉起手,與路過的同仁乾了一杯。「我們的任務就是協助賽車手,在第一時間了解賽道與車輛的狀態,並幫助他們調整設定、做出最佳的選擇。」 梅峻熙緩緩地點了點頭。所謂事出必有因,會讓愛莉諾亞如此慎重的提及,肯定是自己展現了什麼不該出現的行為。 這讓他說話的音量逐漸轉小:「那麼我……是不是哪裡還做的不夠好?」 「不,沒有。」愛莉諾亞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你做的很好,你是我帶過的工程師裡,最適合競賽工程師這個位子的傢伙了。」 「噢……?」 「但是你的缺點,也是唯一的缺點,就是放太多個人感情在這職位上頭。」 這話讓梅峻熙霎時陷入沉默,他靜靜地凝視著手中早已空下的酒杯,眼簾一沉。 直到愛莉諾亞站起身,準備再去拿杯紅酒的時候,他才緩緩開口:「……您說得一點也沒錯。」 一得到梅峻熙的回應,愛莉諾亞便停下了一切動作,轉過身、伸出手指頭,輕彈一下他的額頭。 「有奪冠的衝勁不是壞事,梅。」看著梅峻熙一臉感到莫名其妙、摀著發疼的額前,愛莉諾亞的嘴角再也掩藏不住笑意,笑著說道。「但要懂得如何拿捏,你得要小心不要讓自己衝過頭,才不會把賽車手、以及自己搞得一塌糊塗。」 「所以……您才沒跟我說樂華小姐人就在維修坊內嗎?」 「當然囉。」 事實上,梅峻熙也心知肚明。 打從今年開季至今的大獎賽,自己時常做出違背策略的行為,無非就是希望坎貝爾能夠跟上樂華的腳步,順利地和她雙雙站上頒獎台。 梅峻熙比誰都還要期盼,期盼自己的所有能力,能夠穩穩地幫助坎貝爾向樂華證明,他就是賽道女王目前最具競爭力的隊友及對手。 因為坎貝爾是如此冀望著。而梅峻熙做人的原則之一,便是只要出口承諾了,就一定會盡己所能,絕不馬虎。 然而這一路下來,身為競賽工程師的他,也漸漸發覺在這般沉重的壓力之下,自己實在太過求好心切;而這樣的應對態度,顯然是不太正常。 目光永遠望著樂華身影的他們,視野實在太過狹隘了。 梅峻熙不知道坎貝爾有沒有察覺到這件事,但在今日英國大獎賽、比賽途中的交談,他思索著,該是他們進行改變的時候了。 而這個忙,是誰也幫不上,唯有他倆抱持著同樣的看法,攜手找尋機會,才會有曙光乍現的可能。 「雖然很遺憾樂華小姐這場必須缺席,不過這樣也讓我發覺到──今天的你們才是你們。」愛莉諾亞淡然一笑,「不再受限於樂華身後的坎貝爾,以及他的競賽工程師梅峻熙,甚至是你們身後的整個團隊,一定會是未來賽道上的超級新星。」 望見梅峻熙隨即低下頭來,刻意避開她的視線,愛莉諾亞便沒好氣地反問:「幹嘛?這麼不相信我說的?老娘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弟,我可不准連你都對自己沒信心喔。」 「呃、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然咧?」 「……只是想到您之前還常常說我是個不長進的菜鳥,今天突然這麼稱讚,反而讓我有些不太習慣。」 梅峻熙不得不承認,平常只要一提到賽車就會變得相當嚴厲的愛莉諾亞,今日不斷稱讚自己的行為,反倒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你的確還是隻菜鳥。」聞言,愛莉諾亞非但沒有生氣,還一手撐著下巴,表情浮誇地嘆了一口氣。「但現在已經不需要我時時提醒,你也能好好完成工作,總算是一隻能夠獨當一面的菜鳥了。」 「原來菜鳥還有分等級……?」 「但要達到我這個等級,我想至少還要再磨練個十年左右吧。」 「結果連升等條件也一樣嚴苛啊。」 「廢話。」愛莉諾亞隨即伸長了手,就近替他拿了一杯香檳,取代他手中的空杯。「喝吧,今天的你與坎貝爾先生,可是最有資格喝到爛醉的喔,不醉不歸!」 「那……我就不客氣了?」 梅峻熙接下那在燈光下、閃耀著淡淡金色光芒的酒杯,朝愛莉諾亞露出代表感謝之意的笑容。 見狀,愛莉諾亞便再度豪邁不羈地乾了一杯,接著往正站在自助吧檯前的兩位高層走去。 看著那披著優雅長髮的身影,梅峻熙總算明白那些看似玩笑的言談,實際上是愛莉諾亞對他寄予的厚望。 然而與其發現愛莉諾亞的真正心意,要是可以,他倒希望能趁機耍個任性,央求著愛莉諾亞,不要跟著樂華一同離開速度與榮耀並著的疾速殿堂。 不過他可沒那份勇氣,要是這麼死纏爛打,他怕接下來的賽程,愛莉諾亞恐怕會繼續給他永生難忘的斯巴達教育。 在與路經的同事敬了一口香檳後,環顧著餐廳裡一派輕鬆的氛圍,甚至望見蓋瑞與佐藤不知何時成了可以勾肩搭背的好兄弟,梅峻熙索性將所有思緒暫時拋至一旁,決定讓自己好好地放鬆一回。 「在想些什麼?」 梅峻熙仰起頭,先不論男人是如何躲過那些、因為個人氣質而追隨上來的目光。他假裝認真地思索了一下:「在想看你這麼努力,我或許真的該準備一些獎勵。」 「所以想到了嗎?」 「還沒。」坎貝爾並沒有坐上愛莉諾亞留下的空位,而是選擇倚在梅峻熙身旁的牆面;見狀,梅峻熙也只能揚起手中的香檳,抱持著好玩的心態說道:「因為一看到你,好像送什麼都不太對勁。」 「那麼是張空白支票,隨我填寫的意思?」 望著坎貝爾將同樣盛著香檳的酒杯,輕輕地碰了一下他的杯緣,那清脆的聲響,卻彷若一種危險訊號。梅峻熙頓了頓,決定開啟轉移大法:「所以──你跟樂華小姐聊了些什麼?」 「沒什麼。」坎貝爾輕聲回道,「只是把獎盃送給她而已。」 「這麼大方?」 「反正以後不會只有這一座。」 看來這個罪是賠不完了。梅峻熙心忖。 「後來,要不是她提到你,我早就坐在你身旁,而不是眼睜睜地看著你把位子留給愛莉諾亞。」 「……你這樣讓我不知道該先解釋,還是先反問才好。」 「她說,她想不出要怎麼好好地感謝你。」 「我?」咦? 聞言,梅峻熙百思不解,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為賽道女王做了值得感謝的事情;相反地,他才是真正需要感謝對方的人。 「她想要謝謝你,替我成就了這場分站冠軍。」 「呃……憑良心講,作為一名輔助方面的角色,我是覺得這樣的感謝過於誇張了些。」 「但這是事實,所以我才願意聽她繼續說下去。」坎貝爾頷首望著他,露出極淺的微笑。「確實是你給了我重新面對這一切的勇氣,你不知道樂華劈頭就是一句『恭喜你』時,我多麼希望你當下就在我的身邊。」 「……所以要是我當時就在你身邊,會發生什麼足以翻天覆地的事情嗎?」 「我會毫無顧忌地用力吻你,讓她明白該是閉上嘴的時候。」 「拜託住手。」梅峻熙忍不住慶幸坎貝爾還知道該壓低音量,「你更應該知道樂華大姊幫了我多少的忙。」 「要不舉個例?」 「不要。」 看著梅峻熙終於發覺自己又在挖坑自跳,扁起雙唇,卻沒意識到微紅的耳際,再次老實地出賣了自己;坎貝爾的笑容漸深,一旁的車隊技師見狀,皆難掩一臉的不可思議。 接著總是樂於做為康樂股長的蓋瑞,藉著醉意,發起了假借遊戲之名的灌酒活動,讓整個餐廳霎時好不熱鬧,就連一旁的兩位高層──莫理斯與卡茲波特也難得地參與其中。 「其實,也正因為樂華的感謝,我才明白自己該是放棄繼續追尋她的身影。」 坎貝爾彎下身來,為了不讓四周的吵雜介入彼此,便側著臉,在梅峻熙的耳邊輕聲細語。 即便這交頭接耳的方式讓人耳際發燙,梅峻熙還是忍不住感到有些意外;他原本還在思索、該如何讓男人了解到,在走出賽道女王陰影的當下,他這場比賽的表現究竟有多麼難能可貴。 「怎麼說?」但這樣是否代表他們兩人已達成共識,梅峻熙認為還是有開口詢問的必要。「你不是一直以來,都將樂華大姊視作必須擊敗的目標?」 「現在還是,未來仍是。」男人的語調極輕,「你不是羨慕著阿爾文嗎?」 「……對。」梅峻熙驀地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在頒獎台下,說出那些現在回想起來、極為羞恥的內心話。「所以?」 「你不用羨慕他,因為我的未來,你都會在。」 聞言,梅峻熙微微偏頭,看向那近在咫尺的英俊五官,但願男人沒有看見自己眼角頓時泛起的點點淚光。 ──對啊,他還要親眼看著坎貝爾拿下世界冠軍。 那是打從心底深處升起的感動。 梅峻熙深知,坎貝爾從不會對他食言。 「我想到支票上該寫些什麼了。」 「……好吧。你想寫些什麼?」 「不會很困難。我只是想請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應該不是什麼奇怪的地方吧?」 「保證不是。」 雖然不明白彼此認知的「奇怪」是否相同,但梅峻熙還是放下手中尚未喝完的香檳,搭上坎貝爾所伸來、象徵邀請的掌心,一同離開了蘭迪的慶功餐宴。 不過離開之前,回頭卻望見酒醉的蓋瑞準備給佐藤一個下跪求婚,他不禁感到些許不安──或許趁著眾人酒酣耳熱之際撤退,不是一個特別明智的選擇。 坎:我可以許願嗎?
梅:我一向自詡有著寬宏大量的胸懷!說吧! 坎:其實我一直很想看你,把自己當成禮物送給我。一絲不掛,只綁蝴蝶結的那種。 梅:……我得慎重承認我並沒有那種胸懷,對不起。 |
chapter. 32
他倆離開員工餐廳時,時間已接近午夜。 梅峻熙邊任由坎貝爾牽著自己、於身前領路,邊猜測外頭街道是否還承襲著白天的熱鬧,抑或是已趨於寧靜──當然,也有可能是吵鬧的地點,改為無處不在的酒吧──沒有發現男人並非帶著他前往宿舍,而是走向了停車場的方向。 直到來到一輛黑色的跑車前,梅峻熙這才回過神來。 「上車吧。」 「難道只有我擔心你會不會疲勞駕駛嗎?」 「撇去賽車手的身分,我也不過是體力特別好的普通男人。」 既然本人都這麼說了,梅峻熙也只能聳了聳肩,接著壓低身子,有些笨拙地鑽進副駕駛座的位子。 如果在那昏暗的燈光下、沒有看走眼的話,他坐進的是一家世界知名車廠,與蘭迪車隊合作生產的限量跑車;記憶要是沒有出錯,全世界似乎只有打造極為珍貴的二十五輛。 暫且不論自己坐進了一台價值無可估量的超級跑車,梅峻熙驀地憶起幾個月前在摩納哥大獎賽時,因為被阿爾文正面賞了一拳,而被坎貝爾趕緊送往醫院的情景。 這讓他的唇角,下意識地微微上揚。 「想起什麼有趣的事了嗎?」 「在想我應該找個時間,拖著你給阿爾文先生鞠躬道謝。」梅峻熙望著駕駛座上的戀人,露出代表心情愉悅的微笑,讓他忍不住自滿這笑容果然屬於自己。「如果沒有他,我可能到現在都還沒搞懂自己真正的心意。」 縱然這樣的結論在旁人聽來有些詭異,但阿爾文送給他的那一拳,就精神層面來看,的確是益處遠勝於壞處。 「那你現在更應該要知道,這台車並不是借來的。」 「……好的,我們或許可以趁這個機會,討論一下有關於樂華大姊的退休傳聞,坎貝爾先生。」梅峻熙決定拿出比賽時的認真語調,話鋒一轉。「如果她真的決定要在年底退休,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沒有。」 「沒有?」 梅峻熙忍不住在心底腹誹──那麼你們在餐會前到底都聊了什麼啊? 「硬要說的話,就是今天過後,我才發覺樂華並非遙不可及。」 這是坎貝爾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現毫無保留的滿心自信;讓早已習慣他沉穩自律的梅峻熙,不禁感到訝異地眨了眨眼。 「這麼直白……你都不知道我已經做好,要幫你向樂華大姊賠罪的心理準備?」 「沒那個必要。樂華不會介意的。」 「但我會過意不去。」 「那麼你只要跟我說就好,我會代樂華好好聽著。」 「……」 梅峻熙不懂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的賽車手,怎麼一離開賽道,畫風就自然而然地轉變成滿滿的總裁風範? 且當發現坎貝爾並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意願後,梅峻熙便沒好氣地將視線投向車窗外,仰頭欣賞與他倆如影隨形的皎潔月色。 「不開心了?」 「沒有。」梅峻熙斬釘截鐵地回答,畢竟男人的詢問,並沒有半點的反省意味。「所以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如果我說,是個誰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呢?」 「這位司機大哥,我想要下車。」 「太危險了。目的地到了一定會讓你下車。」 梅峻熙將滿是責備的目光拉回,投向身旁那在對向來車燈光照耀下,更顯俊挺的熟悉五官。 這讓他再次意識到,戀人那與生俱來的優雅氣質,就是讓所有粉絲為之瘋狂的主因之一;然而即便各種完美集於一身,那抹微笑,卻始終只會在他面前大方展露。 這讓他的心中頓時湧起一股不踏實,但又摻雜著一絲甜蜜的奇妙感受。 ──也許這就是愛情,無法被程式編碼的可貴之處? 「累了就睡一下吧。」 「……好。」 能夠在溫柔目光的注視下陷入夢鄉,梅峻熙橫思豎想,都覺得宛若童話一般,令人心醉。 不過坎貝爾趁著停等紅綠燈時,抽空輕撫他臉頰的指腹,又是如此真實,且勾人心弦。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額角印著若有似無的溫潤觸感,梅峻熙便睜開雙眼,睡眼惺忪,不禁納悶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到了嗎?」 「到了。」坎貝爾微笑回道,手指則寵溺地替他撥了撥睡翹的髮梢。「這把鑰匙給你,你先進去吧。」 「喔……?」 梅峻熙迷迷糊糊地下了車、站定之後,卻感覺思路在剎那之間,遠比身在高壓緊張的工作環境,還要歷歷清晰。 雖然是預料之中的事,但當實際發生時,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陣手足無措。 梅峻熙手上拿著的什麼也不是,正是坎貝爾家的鑰匙。 而眼前與城市公園僅有一街之隔的三層樓建築,則明顯是他倆此臨時之行的最終目的地。 他一直以為坎貝爾──不,應該說是所有年薪可觀的賽車手,都是住在極盡奢華的豪華大樓,或是佔地廣大的鄉村別墅。 然而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英國街道旁、再尋常不過的平凡住宅;任誰也想不到,行蹤總是讓車隊捉摸不定的賽車手,其實就住在距離倫敦市中心不遠的一棟民宅裡頭。 仔細想想──這裡的確不是什麼奇怪的地方,卻也是任誰都意想不到的所在。然而對梅峻熙而言,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的自己,就好比輸得一塌糊塗的賭徒,只能在進與不進之間猶豫不決。 過了好一會兒,梅峻熙才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畢竟手持鑰匙卻傻傻地佇立於屋前,絕對稱不上什麼好的對策。 於是鼓起勇氣、做出選擇,踏上大門前的階梯,將鑰匙插入門鎖之中,戰戰兢兢地進到屋內。 開了燈,旋即映入眼簾的,是以木色調為基底,充滿鄉村氣息的室內裝潢。 這般沉靜且內斂,梅峻熙感覺就像是投入了男人的懷抱之中。 脫了鞋,踏上與大廳一同挑高、由白色磚瓦鋪底的玄關,他的目光很快地便被一旁一整面、被一張張細心保存的照片所吸引,並使他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牆上的照片,幾乎都是坎貝爾從小到大在賽道上競賽的身影,以及數張他在報章雜誌上見過,與一名氣質可親的長者合照。 那名長者即便鬢髮皆白,但看著那同樣英氣勃發的俊朗五官,梅峻熙沒有感到任何意外,思忖著真不愧是有著優良外貌基因的一家人。 細看那幾張祖孫兩人的合影,再望著那些坎貝爾緊握獎盃的照片;也許這裡存放的,便是男人內心最為重視的珍貴回憶。 每看完一張照片,梅峻熙便緩緩地移動步伐,同時也發覺越往客廳的方向,牆上的照片也就越缺乏歷史感。 隨後他再次駐足,不知該作何反應,愣愣地盯著眼前的照片。 那是一張又一張,坎貝爾與自己討論賽事時,由旁人所拍下的工作側影。 而這些看似稀鬆平常的留影裡,還有一張他在摩納哥最後一天,答應協助遞補模特兒位置,但打扮好卻不知為何在凝望遠方的獨照。 如果他沒有猜錯,這應該都是從公關助理露娜那裡得來的傑作。 看來他得跟露娜好好了解一下,這些照片究竟是透過何種管道,一張張毫無困難地流入坎貝爾的手裡。 最後,最讓梅峻熙感到不知所措的,是一張他明顯在工作時的側拍。 相片裡的他正巧面向鏡頭,露出極為開朗的笑容──不過梅峻熙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笑得如此開懷,更遑論露娜是在何時何地,拍下了這張照片。 更甚者,這張留影比起其他照片,尺寸相當不尋常地大上一些;留意到這一點的他,不禁開始思索是否該與坎貝爾雙雙坐定,討論關於影中人發現這些相片時,會有多麼尷尬的問題。 「那張是今年季初時,露娜在偶然之間拍下的。」 「咦?」 「是在阿布達比的時候。她說你那時感覺緊張到,好像隨時都會退出前線。」不知待在玄關看了他多久,坎貝爾這才輕聲解釋起相片的來由。「所以當比賽結束,你忍不住露出笑容時,露娜就決定要找機會跟拍你一陣子。」 居然是從季初就開始了嗎!? 「……那這張呢?」梅峻熙果斷放棄追究,畢竟無論是側拍、還是照片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皆已成定局,再探討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那張是土耳其大獎賽。」 「這張?」 「俄羅斯。」 「再來這張?」 「亞賽拜然。」 「……難不成這些照片有我看不到的提示機關?」 梅峻熙不禁瞇起雙眼,明明光看背景,並不足以認出當下的時空是在哪座賽道。即便是他最為喜愛的摩納哥大獎賽,他也沒有自信依靠占比不大的維修坊背景分辨出來,更別論絕大多數都有著如夢似幻的景深效果。 直到一張像是被刻意取下,平放在鞋櫃上的照片闖入視野;梅峻熙定眼一瞧,不明白為何如此值得留念的相片,要放置在一旁不起眼的角落。 那上頭映著仍帶著一絲稚氣的坎貝爾,雙手捧著雷諾歐洲方程式賽車錦標賽的冠軍獎盃,身旁則是偶爾出現在前方的影像記錄裡,滿面笑容卻更加蒼老的祖父── 「那是我與祖父最後的合照。」 梅峻熙回過頭,便見坎貝爾頭也不回、站在客廳一隅的吧檯,手裡正泡著一杯可可,並緩緩地倒入他偶爾會加上的溫熱牛奶。 因為背對著自己,梅峻熙無法得知他此時此刻的表情,但聽得出那一向冷靜理性的語調,帶著旁人難以察覺的落寞。 「那為什麼……」他將照片拾起,來到吧檯前,坐上高腳椅。「我以為你會更加珍惜這張照片。」 「大概是無法原諒不成熟的自己吧。」 這番回答,令梅峻熙不禁愣了愣;他接過熱可可的同時,只見身旁僅是倚在吧檯邊緣的男人,低垂的眼簾卻依舊平靜無波。 「賽車是世上最為燒錢的運動賽事,換句話說,支撐整著賽車運動的,一向是紙醉金迷的瘋狂世界。」 梅峻熙靜靜地看著坎貝爾、動作優雅地輕啜手中的水杯,並開始訴說著那些不曾被他人所知的過往。 「在獲得幾次錦標賽冠軍之後,我身旁便逐漸有了贊助支持。祖父終於不用再為了我的參賽費用,拖著年邁的身軀四處打著零工。 「但我卻漸漸深陷在華而不實的世界裡,再也看不見祖父的期許,直到他過世之後……正確來說,是直到來到一級方程式的殿堂,我才明白自己鑄下了無法彌補的大錯。」 梅峻熙喝了一口手中的熱飲。牛奶讓甜度恰到好處,也中和了可可原有的淡淡苦味,完全符合自己的喜好。 魯道夫總是頭痛於,坎貝爾老是蹺掉贊助商的晚宴餐會,或許從這段過往裡,便能略知一二。 「所以……」他頓了頓,「你是因為寂寞,才有外傳的豐富情史嗎?」 不過此疑問一出,梅峻熙便感到後悔莫及;畢竟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人擁有干涉他人與誰交往的資格,更何況那一切都已成過去式:「不、抱歉,請你當作我什麼都沒說,我──」 「不用道歉。」 聞言,梅峻熙一臉困窘地猶豫了片刻,才緩緩地抬起頭、回望那雙祖母綠色的眼眸;在吧檯昏黃燈光的映襯之下,那雙好看的眸子裡,則隱隱閃爍著柔和無比的光芒。 「你要是想知道的話,我很樂意告訴你那幾段交往的詳細過程。」 「呃、那倒不必了。」梅峻熙立刻搖頭回絕,依然為自己的失態感到抱歉。「感覺像是我在強迫你似的。我不喜歡這樣,也不應該。」 「好。」坎貝爾的唇角微揚,勾勒出極為動人的溫柔笑靨。「那麼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些一言一句,我都不曾與任何人訴說。」 梅峻熙愣了好一會兒。 是因為與樂華之間的心結終於解開,還是贏得分站冠軍而心情極好? 總之無論是哪個原因,他還記得前天晚上,坎貝爾選擇的是避而不談。 「……為什麼?」他問。 「因為是你。」回應的語調極輕且堅定,「因為你說過無論成敗與否,你都不會對我感到失望。」 然而這段話,卻反讓梅峻熙再次遲疑了半晌。 「……我其實以為,我不是第一個對你這樣承諾的人。」 「不。就連祖父也沒有。」坎貝爾淡然回道,「畢竟他曾好幾度想將沉淪在奢華世界裡的孩子勸回,結果孩子現在只能後悔,沒能見到祖父的最後一面。」 「……」 梅峻熙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應,只好往旁一傾,輕輕地倚著男人的肩膀,試圖以行動來表達安慰。 「更愚蠢的是,三年前與最後一任的女友分手,我還以為自己只是單純對沒有共識的情感交流,感到厭煩罷了。」 坎貝爾伸出手,繞過梅峻熙的肩頭,輕擁著他;並將唇瓣微微貼著他的額角,悄聲細語。 「直到獲得蘭迪F1賽車手席位的那一天,我收到了樂華再簡潔不過、短短一句的『恭喜你』──都要懷疑她是不是只會講這句話的時候……我竟然哭了。 「那時才恍然大悟,我從來就不懂自己想要什麼,只是可悲地放任自己隨波逐流,也可悲地辜負了那些真正關心我的人們……還有我原來這麼想念,已經離開許久的祖父。」 聽著那縈繞耳際、微不可察的哽咽,梅峻熙感覺心底一酸,抿緊雙唇。 接著出乎意料地,原以為坎貝爾會選擇繼續遮掩自己的脆弱,以至於梅峻熙萬萬沒想到,只是一個毫不費力的揚手,便能輕而易舉地自他的擁抱中、掙脫開來。 梅峻熙側過身,終於讓他看見坎貝爾不曾與任何人赤裸展現,那埋藏在心底深處的寂寥與悲傷。 「……你還好嗎?」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撫上那微涼的臉頰。 「沒事。」坎貝爾輕聲一嘆,任由梅峻熙的掌心在頰上輕撫。「……樂華在我還在F3時,便三不五時跑來關心──但我想你也知道,她表達關心的方式,從古至今都是那麼惹人厭惡。」 這點梅峻熙想像得到,樂華本就不是個會用溫柔言語問候他人的前輩──就不知道坎貝爾有沒有自覺,這也與他宛若親生姐弟般的相像。 「不過毋庸置疑的是,她的確是在表達對你的關心。」他聳了聳肩,「無奈的是你沒有回絕的權利,我明白的。」 這句結論惹來男人一陣輕笑,輕得恍如隔世。 「還有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要是沒有樂華,我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現在,甚至是在來到一級方程式的那天,遇見了你。」 梅峻熙總算明白,為何坎貝爾會這麼介意自己、能否能夠成為他在職場上的精神支柱,甚至不惜採取毫無必要的實質行動。 因為不想再對所愛之人無所作為,最終只能怨恨自己為何如此愚昧;總是在失去之後,才感到無可救藥的後悔。 而與此同時,總是認真面對所有挑戰的樂華,她所給予的關切就顯得太過沉重;因為相較之下,是何等絕望的強烈對比。 他們就是這般矛盾,既相似又相反;彼此可以通力合作,也能在瞬間翻臉無情。 樂華是坎貝爾這輩子的憧憬。樂華所給予的,不僅是堵全由驚人成就所築成的高牆,更多的是,他從沒有辦法放手一搏的耀眼奪目。 「那麼,」梅峻熙緩緩地吁了一口氣,再補上另一隻手;他就這麼捧著坎貝爾的雙頰,露出微笑。「改天有機會,就去跟樂華大姊道個謝吧。」 似乎是沒預料到他會給予這般建議,讓那一向面無表情的英俊臉龐,掀起了一陣象徵愕然的波瀾起伏。 「跟她……?」 「話說我也很需要就是了,所以我們或許可以一起結伴去找她?」 見梅峻熙慎重其事地說出這項幾乎不可能的任務,坎貝爾沉吟了半晌,接著垂下了眼簾,似乎再也無法忍住地笑出聲來。 「這……很好笑嗎?」難得見到戀人如此明快的笑意,梅峻熙不免感到困惑不解。「奇怪了,我很認真的欸……」 坎貝爾不知該如何解釋,因為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人告訴他──「我們」可以一起這麼做。 「我們」這個詞對他而言,曾經過於沉重而不堪負荷;如今卻又因為美好,而過於虛幻不實。 因此梅峻熙那有勇無謀的天真提議,在他看來,就如同涵養著大片綠地的清澈泉源,既是如此乾淨,又是如此純粹。 使得他心頭盤踞許久的晦澀,頓時間便一掃而空;僅留下戀人滿心誠摯所帶來的暖意,如此柔和,令人眷戀。 「沒事的。」坎貝爾輕聲絮語,「我只是在笑自己是何等幸運。」 「幸運?你是指……等等,如果是關於今天的比賽,我認為那都是你技高一籌,才有辦法輾壓所有車手──」 「我是何等幸運才能遇見你,峻熙。」 語畢,坎貝爾便笑看著梅峻熙的臉龐,頓時紅的像是被火焰燒灼一般。 即使明白與樂華之間的關係,不會因為一句道謝而輕易轉好;但相信,就是因為與梅峻熙彼此信任,才會彷若什麼困難都能迎刃而解。 在他的人生裡,也唯有梅峻熙才辦得到了。 坎貝爾心忖。接著偏頭,以緩慢且細緻的親吻,像是播種般,似乎要吻滿臉龐一側的手掌心才肯罷休。 「……那個,」梅峻熙一愣,感覺四周溫度莫名升高,呼吸還因此有些困難。「已經這個時間了,我想我們應該要好好休息了?」 「接下來是長達一個月的夏休期。」 此話一出,梅峻熙內心的警鈴便瞬間大作;對於這時才意識到坎貝爾帶自己回老家之意圖,感到羞愧地無地自容。 與此同時,他也發現捧著戀人臉頰的另一手,早在不知何時便被握住了手腕,雖然力道不大,卻怎麼也掙脫不開。 甚至感受到溫熱的指腹,不斷來回摩挲著他掌心上的紋路;而那摩挲的方式,說有多煽情,就有多麼煽情。 似乎是見他臉上的紅潤蔓延至耳根,坎貝爾刻意加碼,低頭吻了吻那白皙的手腕內側。 「我──我、我記得你明天不是還有專訪?」梅峻熙不管三七二十一,隨便胡謅了一個莫須有的行程。「所以再不休息可能會睡過頭什麼的……」 「說得也是。」 「那……」真的有採訪行程?梅峻熙忍不住分神讚嘆自己料事如神。「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嗎?」 「好吧。」 不過就在坎貝爾鬆手的當下,梅峻熙還來不及感到慶幸,坐在高腳椅上的他,便因為正好適當的高低落差,猝不及防地被攔腰抱了起來。 而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也令梅峻熙反射性地、緊緊攀住男人寬厚的肩頭;他那與浪漫無緣的想像力,只聯想到這似乎是那些通俗至極的八點檔,最常出現在男女主角身上的橋段,瞬間感到害羞地無地自容。 「你是不是又瘦了?」 「什、什麼?有嗎?」 這陣子確實是忙到三餐不太正常,不過因為工作時、手邊仍不時有技師支援的零食點心,梅峻熙倒覺得自己沒有少攝取必須的熱量。 ……欸不是,現在的重點根本不是這個吧?! 「等等……你不放我下來?」見坎貝爾一派從容地邁開步伐,似乎是打算就這麼抱著他上到二樓。「我可不要一上工,就被人追問你怎麼受傷──」 隨後一個明顯故意的上抬,嚇得他立刻閉上嘴,雙手更是下意識地抱緊那始終屹立不搖的肩膀。 「看來要腦力激盪一下,思考該如何讓你在夏休期多長點肉。」 「但我覺得目前這樣就可以了……」 「多點肉抱起來才會比較舒服。」 「啊?」 「這種事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這句話讓梅峻熙的腦袋登時一片空白,半晌才開始回想著自己究竟什麼時候說過,或是表現出相關的行為。 但絞盡腦汁之後,只記得那令他印象深刻的夜晚,他的確趁著意亂情迷之際,鼓起勇氣,對有著柔韌觸感的性感軀體上下其手── 想到這裡,同時被放倒在雙人床上的梅峻熙,不只雙頰、耳根,就連頸窩都像是染上了一層紅色粉彩,一片嫣紅。 「想起來了嗎?」 「可、可以稍等一下嗎?我想應該還有討論的空間……」 然而,坎貝爾並沒有給予任何探討的時間。那有著美好輪廓的薄唇,傾身之餘就這麼吻上了他的眉心,接著替他拿下眼鏡,親吻眼簾、鼻頭、臉頰,最後是唇角。 不過當他以為,緊接著闖入嘴裡的是令人無法招架的熱情挑逗;沒想到隨後而來的,卻是輕柔無比的含吻,溫熱的舌尖極富耐心地,不放過他口腔內的任何一個角落。 隨後梅峻熙也早已分不清,這份溫柔繾綣是在鼓勵自己,抑或是鬼迷心竅;總之他知道自己深陷其中──且異常享受──沒多久便決定仰起頭,依樣畫葫蘆般地給予回應。 然而還不懂得如何配合呼吸的他,在視野陷入迷濛之前,令他眷戀不已的親吻,便被男人單方面的強制結束。 「原來你喜歡這樣嗎?」 「……什麼?」 梅峻熙歪著腦袋,這才驚覺,比起情慾,坎貝爾似乎更樂於欣賞他、像是深受魅惑般的全然放鬆。 或許更正確的說法是,就連最後的理智也隨之沉淪。 望著仍伏在自己的身上、禁不住唇角笑意的坎貝爾,梅峻熙感覺腦袋更加混亂,可又異常清醒。 「真的該休息了,我拿件比較舒適的衣服給你更換吧。」 「喔………………………………好。」 梅峻熙一時反應不來,慢了好長一拍才緩緩回道。 他清楚知道自己還沒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世上所有戀人幾乎都會經歷的床笫之歡;但方才的氣氛,橫看豎看,都比起初次的氛圍還要愉快且自然,可男人卻選擇就此打住,休息為重。 這讓梅峻熙的睡意完全消失──難不成看著自己因為他而拋下理性的模樣,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嗎?等等,要是如此,真正該問的應該是一向替自己把關一切的理性邏輯,怎麼也跟著陷落了? 因此當他換上明顯較為寬鬆的上衣,且發現男人跟著鑽進被窩、又是上半身一絲不掛的狀態,梅峻熙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感覺自尊心受到不小傷害的他,終於下定決心,再也不會假裝自己無動於衷。 他就這麼抱著赴死如歸的心情、翻過身,毫不客氣地迎上精壯厚實的胸膛,心忖就當作是為這幾天辛勤奔波的自己,收取那麼一點的特別獎勵。 而他這個出乎意料的舉動,也成功地讓坎貝爾的內心大為動搖。 但坎貝爾依舊從容,他並不急著將懷中明顯是在賭氣的梅峻熙就地正法;因為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探討更進一步的相處模式,其中自然包含了如何讓臉薄的戀人在床上卸下心防。 而這也早已超越當年,只是希望家裡有個人等待他歸來的期盼;他想與梅峻熙一起做更多的事,在不遠的將來,攜手走更遠的路。 思及此,坎貝爾便稍稍使點力,令梅峻熙更加貼近自己,並頷首,溫柔地吻了吻近在眼前的髮旋。 「晚安。」 梅峻熙在他懷裡微微地點了點頭,以只有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緩緩回道:「……晚安。」 梅:所以看我內心兵荒馬亂,真的有那麼有趣?
坎:因為你都會寫在臉上,很可愛。 梅:用可愛來形容一名男性好像不是什麼好措辭。 坎:沒辦法,因為你真的太可愛了。 梅:……(放棄掙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