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與車隊同仁用完晚餐,梅峻熙正獨自一人走在大街上,手中拿著剛探索完上海市街所獲得的解饞零食,準備返回車隊下榻的飯店。 他邊走邊思索明天的集合時間,接下來要前往的國家是俄羅斯……啊、他應該再去買件禦寒的大衣才對,不然這個四月光是上海就讓他冷得直發抖了,更何況下一站是位於更靠近北極圈的莫斯科。 然而就在他回到房間所在的樓層、拐個彎還沒看見自己的房門時便被人從後方拉住臂彎,在反應不及之間跌進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裡。 「哇啊、這是做什麼――」 「是我。」 梅峻熙因為被那有力的臂彎緊緊圈住,僅能憑藉上方傳來的熟悉嗓音猜測來人。他不禁遲疑,語氣還有些驚恐:「坎貝爾?」 「如果我不趁這時抓住你,大概又要被你逃到忘記我們的約定了吧?」 來了!專屬蘭迪賽車手的神秘第六感! 「……呃,這次我不會那麼做。我保證。」被發現原先意圖的梅峻熙只好自認倒楣,「那個、你可以先放開我嗎?這裡可是走廊欸?」 「我都聽魯道夫說了。」 「啊?」 坎貝爾沒有鬆開懷抱的意思,至於他倆目前的距離究竟有多曖昧,梅峻熙甚至能感受到他幾乎是雙唇貼著自己的額角在說話。 這讓他感到很不自在,尤其那來自男人的溫熱吐息,熱得他感覺整個人都要燒了起來。 「他說你因為我的無理要求,硬是槓上山謬爾的策略。」坎貝爾輕聲低語著,「他也說了雖然不太行但並不會對你進行懲處,畢竟沒有你的決意,我也不會獲得這場分站冠軍。」 「……我只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情。」而且好加在最後與山謬爾和解了,山謬爾也認為自己那時的確太過小心翼翼,差點就與分站冠軍失之交臂。 「還有就是你最後沒來頒獎台,是因為向他詢問關於我的合約。」 ――什麼? 梅峻熙瞬間感到無地自容,魯道夫這不是將他們的談話內容全盤托出了嗎? 「呃、老兄?」但他認為有必要澄清一下,「那是因為你沒跟我說你的合約只到今年底,這麼重要的事我還得要聽八卦王蓋瑞爆掛才知道。」 「因為我覺得還不是時候。」 「這麼重要的合約還要看天時地利人和再決定要不要坦白交代嗎?」梅峻熙白了一眼,「你知道我在這之前只想著自己會不會因為不適任而被換下來,從沒擔心過負責的賽車手明年就換了一個人?這完全是不同檔次的問題……」 「所以我現在知道了。」 「……」 「你還說你想跟我一起共事下去,我有獲得世界冠軍的渴望,而你則想做好我的競賽工程師,盡全力在後頭支持我直到完成夢想――」 坎貝爾不知為何頓然。 不過梅峻熙卻發覺自己知道他不再說下去的意思。 「……因為我認為你值得,而我這個人什麼都不會,就只會在後面幫著值得的人加油。」他感到無力地接續說道,「我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你可以不用再幫忙複誦一遍。」 坎貝爾沒有回話,梅峻熙只感覺到懷抱的力度又加重了些,不過仍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心想其實被這樣抱著,在這種北方冷天裡還蠻溫暖的。 「……峻熙。」 「什麼事?」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男人的嗓音沙啞地喚著他的名字。 「我該怎麼做才能好好向你表示自己有多愛你?」 「……………………那個、我有點累了,可以放我回房睡覺嗎?」 我什麼都沒聽到也不知道―― 「我能說不可以嗎?」 「不能!」 「那可以先履行我想要的獎勵嗎?」 「如果你能放我回去睡覺,那倒可以。」 聞言,坎貝爾迅速鬆開懷抱、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頰,明明只是個簡單的動作卻讓梅峻熙內心警鈴大作――不知道是不是本能反應,他直覺認定男人的意圖並不單純。 他反射性閉上雙眼、打算再做些掙扎之時,卻發現只是額頭傳來柔軟溫潤的感受。 沒有任何情慾成份,更像是歐洲自古流傳的傳統吻手禮,輕輕一吻。 梅峻熙不禁為此「咦」了一聲。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坎貝爾依然維持著捧著他雙頰的動作,低垂著眼簾看著他,莞爾一笑。 「呃、沒有。什麼都沒有。」梅峻熙感覺耳根一熱,趕緊搖搖頭。 「你就像一隻花栗鼠一樣容易受驚。」坎貝爾幾乎是用氣音在說話,「但已經約好不會對你做出太超過的事,所以我會再小心一些,以防你又要從我的懷裡逃走。」 梅峻熙再次陷入沉默。 他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因為同時也聽出男人的語氣隱約透露著淡淡地失落。 然而抬眼一瞧,那雙祖母綠色的眼眸裡卻依然溢滿柔情。 這讓梅峻熙心中忽地升起莫名的罪惡感,因為知道這個眼神所傳遞而出的訊息是如此深情又令人無法自拔,但就是不該屬於只想當朋友的自己。 他現在只明白再這樣下去,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坎貝爾都太過殘忍。 「可是坎貝爾…………很遺憾的,我必須要跟你說。」青年別開了視線、低垂著眼簾,刻意將講話的速度放慢、咬字異常用力。「我只想當你的朋友。」 他忍不住暗暗心忖自己終於找到時機說出來了。 「我打從認識你開始……就只把你視作朋友,抱歉。」 梅峻熙接著抬眼、黑框鏡片後的深褐色雙眸清清楚楚地看見男人微微一凝,以及那宛若遭遇天崩地裂般、再絕望不過的表情,即便這些都細微到難以察覺―― 但他全都看見,全都望進眼裡。 他從沒想過幾個簡單單字構成的一句話,可以為一個人帶來如此劇烈的影響。 「……所以我連追求你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對不起。」 梅峻熙心想自己應該要感到鬆一口氣的,喉間卻不知為何感到異常苦澀。 「你不需要為此道歉。」坎貝爾輕聲一嘆,「我才是該道歉的那一位,這幾天很抱歉影響了你的生活,真的……很抱歉。」 「不會,你也不用自責……」 他邊回話邊發覺捧頰的力道不再,便試探性地退後一步,果真順利掙脫開來。只見男人欲言又止,收手的同時好似也收起了任何欲伸手慰留的念頭。 梅峻熙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些什麼,要是以前的話他會義不容辭地將肩膀借給因為失戀而跑來喝酒大哭的友人;然而現在的情況卻是這個可能會大哭大鬧的親友,正因為自己的回絕而悲傷難過著。 陷入兩難的他只好選擇駐足原地,但這反而讓他感覺到喉中的苦澀有越演越烈的傾向。 似乎是明白梅峻熙那笨拙無比的尷尬,坎貝爾無奈一笑。 「抱歉,你快去休息吧。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我們這樣、是不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梅峻熙不太確定地問道,但語畢的當下便驚覺自己問了一個非常白目的問題,隨即後悔莫及。 「……現在要是答應你成為朋友的話,無疑是在折磨我自己。」 坎貝爾低著頭,誰也看不見他此時此刻的表情。這回應的語氣很輕,輕到幾乎讓人感受不到任何情緒,就連理應存在的憤怒也無從感知。 「也許我們更適合當普通的同事,就像以往我與馬丁先生那樣。」 ――是嗎? 梅峻熙將已來到嘴邊的問句硬是吞回喉中,同時發現這是男人第一次沒有看著他說話。 「峻熙。」 「是?」 「我始終只是一名普通的男人。」 「…………嗯。」 梅峻熙不知道自己之後是怎麼回到房間的,整個腦海裡只剩下坎貝爾最後獨自一人站在長廊上、目送他直到進房的身影。 他內心對此感到五味雜陳,一入門後他便一頭栽進柔軟的被窩,一手無力似地拿起還放在長褲口袋裡的手機。 然後滑開螢幕,打開通訊軟體,盯著他要求卡茲波特傳給自己、那張男人的側拍獨照。 照片中身著黑色西裝的坎貝爾即便面無表情也依舊帥氣,不過這時的梅峻熙卻憶起他於私底下向自己開著玩笑時,那幾乎沒在公眾場合中展露過的笑容。 樂華的聲音不知為何地在他耳畔清楚響起,不厭其煩再次提醒――好好想想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可是我仍然不知道,甚至還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他毫無自覺地喃喃自語著。 最後視線停留在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暖男大大」,驀地感覺眼眶有點熱。 樂華邊喝著果汁,邊一手抱胸的倚在牆邊,身著車隊制服的她正一臉面無表情地看著在維修坊忙進忙出的工作人員。 尤其是隔壁正在與愛莉諾亞交流意見的黑髮青年。 時節已接近初夏的五月底,蔚藍天空下鄰近遊艇碼頭的摩納哥卻沒有夏季應有的悶熱,無論是氣溫還是濕度都相當宜人舒適,對於各家車隊而言也是非常適合進行競賽的日子。 但樂華目前的心思並沒有在賽道上,她繼續觀察著這位與車隊累積六站經驗的菜鳥工程師。目光隨著梅峻熙熟練地檢查每台接下來可能會使用上的無線電耳機、接著一一整齊地掛回應有的位置上,為明日即將展開的自由練習賽做好準備。 然後向愛莉諾亞打聲招呼,回頭和不知從何時起就十分熟稔的山謬爾及喬安會合,大概是要上街飽覽有著一級方程式賽道明珠之稱的摩納哥風情吧? 她從頭到尾均不發一語――包含愛莉諾亞在內,所有經過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心想也許他們的賽道女王正在思考明天的比賽策略。 不過這一切的平靜直到她將已空的玻璃杯用力地放到桌上,發出極大的聲響,同時也嚇壞周遭不少人後宣告結束。 樂華並沒有為此感到抱歉,而是不顧旁人訝然的眼光、邁開步伐,朝觀察對象走了過去。 「嘿。」 忽然被樂華擋下去路,由策略師、理療師及競賽工程師組合起來的三人組不禁面面相覷,最後是工程師率先小心翼翼地問道:「……找我們有什麼事嗎,樂華小姐?」 「我沒有要找『你們』。」樂華以不容拒絕的氣勢抬抬下巴,「我只找你,梅。跟我來一趟。」 「我?」 「對,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呃、是!」 梅峻熙一臉緊張地望向一旁的友人們,並投出困惑與求救交雜的眼神。但基於來者乃是蘭迪車隊的大姊大,山謬爾與喬安只好向他聳聳肩,兩手一攤、便丟下他灰溜溜地逃走了。 所謂患難見真情,梅峻熙發誓這輩子若這兩人有求於他,打死自己也不可能輕易答應他們。 接著他快步緊跟在樂華之後。樂華沒有放慢腳步的意思,臉不紅氣不喘地引領著他走向摩納哥人來人往的碼頭邊。 時間是傍晚時分,晴朗的天空另一邊已透露著迷濛夜色,西沉的夕陽將平靜的海面照耀得閃閃發亮,宛若一顆顆閃爍著迷人光芒的珍珠、耀眼生輝。 她找到一個不會被他人打擾的角落,隨意地擺擺手當作邀請,同時向青年遞出一罐方才路經販賣機買來的黑咖啡。 「樂華大姊找我……有什麼事嗎?」 梅峻熙一副摸不著頭緒的模樣,接過罐裝咖啡後、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 「當然有事。你也放心,我對比自己年紀小的毫無興趣。」樂華顯然無視了那句下意識脫口而出的「大姊」,接著瀟灑地坐到一旁的水泥塊上,輕啜一口手中的熱拿鐵。 「那是?」 「你變得很熟練了,這幾場的進步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謝謝?」梅峻熙不懂樂華為何突然稱讚自己。 「但是你跟坎貝爾明顯退步了。」她直白地說,「我可以知道你們在中國站發生什麼事了嗎?」 聞言,梅峻熙半張著嘴,但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見他沒有回話,樂華便決定細數這一個多月來所觀察到的日常瑣事:「從俄羅斯開始,你們就不再透過無線電聊天了。雖然這點起初讓卡茲波特先生及愛莉諾亞感到困惑,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但最後他們還是不了了之,更沒有人覺得奇怪,大概是因為――現在的你們在大家的眼裡就只是一對普通的賽車手與競賽工程師。」 樂華向他比出一根手指頭,代表這是第一項,梅峻熙不禁露出難看至極的苦笑。 「第二點,這幾場無論是排位賽前、還是正賽之後,你們都沒有任何交集。」她繼續毫不留情地說道,「坎貝爾習慣在排位賽之前靜一靜,剛開始你都會去找他,正賽後他也習慣去等你一起下班,但這些都不再發生了。」 不過比起被殘酷地當面細數,梅峻熙更加好奇原來樂華全都看在眼裡嗎? 「第三,你沒有當演員的天份。」 「啊?」 「你在強顏歡笑。」 樂華將手中的咖啡杯放到地上,夕陽餘暉照耀在她那輕皺的眉頭上。 「這幾站坎貝爾的成績不錯,但你在接受他人道賀時卻不曾好好笑過。」 這讓梅峻熙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下巴,他一直以為自己將自那天起便壞到不能再壞的情緒藏得很好;結果可能就如樂華所言,他根本就沒天賦當好一位演員。 他喝了一口罐裝咖啡――好苦。 「你顯然在逃避什麼。」樂華看向他,「不是跟你說過只想當好友的話,要明確地向他說明白嗎?」 梅峻熙吸了吸鼻子,語氣困窘:「……其實事實正好相反。」 「這樣嗎?」 「中國正賽結束後,我直接表示只想跟他當朋友,可是……」梅峻熙越說越是小聲,「他卻說我們只適合像他與馬丁先生一樣的關係。」 「可見他很生氣,當下的情緒處理也不是很好。」 「也許我該更加委婉地拒絕他?」他反問,「這部分我也做得不夠好,才會變成妳現在所見的那樣。但是……那時我見他用看著愛人的眼神在看著我,我認為不該再繼續下去,因為他愛的是一個只想當他朋友的人。」 「所以,你很直白地回絕他了?」 「嗯。」 「我還以為你會直到自己做好準備再回絕他。我相信你不是個會阻礙他人談戀愛的人,即便對方單相思的對象是自己也一樣。」 「我是不介意,但對象是坎貝爾卻讓我感到……」 「感到什麼?」 梅峻熙感到一股沒來由的苦澀哽在喉頭,他分不清是因為方才的那口黑咖啡,還是因為提到自己似乎相當久違的名字。 中國大獎賽之後,無論哪一站都如樂華的所見所聞。俄羅斯的排位賽一結束,他一個人像是在等待什麼的待在維修坊裡,直到最後一批技師招呼他一起回到飯店,他才意識到那是在加入蘭迪車隊前線之後,第一次身旁沒有熟悉的身影陪同下班。 這讓他不知道該不該假裝若無其事地打開通訊軟體,向暱稱為暖男大大的坎貝爾調侃為什麼沒有跟他一起下班――但這做法實在太厚臉皮了,明明就知道他倆已經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樣、老神在在地邊走邊聊著與賽車相關的話題。 ――事到如今還想要索取他曾經給予的溫柔,你會不會太過份了梅峻熙? 後來回到房間,他感覺心頭揚起一股酸澀,這才明白自己對於與坎貝爾做不成朋友一事是如此失落難過。 選擇回絕還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不明白為什麼坎貝爾會喜歡上他,即便至今仍摸不著頭緒;坎貝爾也曾承諾會娓娓道來,但現在看來是永遠也不可能得知了。 而他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自己不想要與坎貝爾單單只是賽車手與競賽工程師之間的共事關係。 他現在只想要坎貝爾待在自己身邊,無論是什麼形式。 想到這裡,梅峻熙也終於明白先前一直無法言喻的疙瘩感所代表的意思。 「……讓我感到非常心慌。」 他輕聲回道,雖然小聲但異常堅定。 是「慌張」――他害怕坎貝爾心底的某個空位被他人佔據,也害怕自己會從此失去應有的位子。 不過關於那是什麼位子,梅峻熙並沒有任何頭緒。 樂華這時了然地抬起頭,沒有再追問下去,接著起身、伸手替一臉懊悔的青年整整衣領。 「我想你終於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了。」她說,「走吧,再跟我去一個地方。」 梅峻熙沒有回答,只是抿緊雙唇,像隻孤苦伶仃的流浪小貓緊跟在後。 「你看起來比先前更糟了。」 「……我不否認。」 樂華帶著他趁著月色繞行碼頭,最後在一台明顯在為某種聚會準備的超級豪華遊艇前停了下來。她探探頭,向裡頭熟悉的身影招了招手:「華萊斯。」 語畢,梅峻熙不禁「咦」了一聲,對於樂華帶他來找雷諾車隊的賽車手表示滿腹不解。 「嘿!這不是樂華小姐嗎?」 華萊斯與蘭迪的兩位賽車手的風格大相逕庭,看上去既豪爽又開朗;他那充滿感染力的外向開朗,讓接觸過他的人們都感覺像是沐浴在熱情燦爛的夏日陽光之下。 他一見到樂華便開心地走向前來,同時也注意到樂華身後一臉還搞不清楚這是什麼狀況的亞裔青年。 「樂華小姐,這是……在跟男朋友約會?」 「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年紀比我小的。」她冷冷地回道,「後天的餐會還能再加個人嗎?」 「當然可以!樂華小姐要帶多少人來都可以呦!」華萊斯的雙眼為之一亮,「所以要再加上這位小兄弟嗎?歡迎歡迎!」 「他是坎貝爾的競賽工程師,中文名字很拗口,叫他艾略特就好了。」樂華相當簡略地介紹站在身後的梅峻熙,「我想他應該沒參加過這種需要正式服裝的場面,打算帶他來見識一下,你到時有多的一套西裝可以借給他嗎?」 咦?所以是所有一級方程式賽車手的晚餐聚會嗎? 梅峻熙聽過這些位在賽車界頂尖殿堂的賽車手們、絕大多數私下感情都還不錯――大概是不少為同一體系訓練出來的緣故――因此三不五時會在各大車隊的默許之下,由賽車手自行輪流舉辦不對外公開的餐會。 這一方面是為了能夠好好交流情感,藉機撫平在比賽中因為衝突而出現的不滿火氣;另一方面則是在緊張刺激的賽季裡,尋求小小的放鬆時刻。 不過梅峻熙完全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有幸參與這場盛會就是了。 「噢、我知道他,就是那位會與坎貝爾用無線電聊天的工程師!」華萊斯露出像是發現新大陸的興奮表情,「你知道坎貝爾真的很難聊嗎?我們都拿他沒辦法,所以聽到你能跟他好好聊天之後我們都不知道跌破多少副眼鏡了。」 看著這名賽車手爽朗地大笑起來,梅峻熙乾笑數聲,就算覺得無奈還是做足了面子。 「所以多的西裝嗎?沒問題!」華萊斯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但艾略特太瘦了,我的可能不會合身,我再幫忙找找看有沒有合適的。」 「那就再麻煩你了。」 「樂華小姐千萬不要這麼說,我會不好意思啦!」 見華萊斯感到害臊地搔搔臉頰,梅峻熙這才意識到樂華似乎相當受到眾賽車手的敬重。足見樂華被稱作賽道女王絕非外傳般的單純,而是真材實料,可謂巾幗不讓鬚眉的當代典範。 「那我們先走了,明天賽道上見。」 「好!」 樂華接著迅速轉身,梅峻熙只好趕緊向華萊斯點頭致意,跟上前去。 「……樂華小姐,為什麼要帶我參加你們的聚會?」 「首先,這小餐會因為嚴禁閒雜人等以及記者的採訪,所以坎貝爾一定會參加。」樂華毫不猶豫地回答,「現在諒你也不敢找坎貝爾再次坐下來好好談談,所以我幫你做了這顆球,你自己要好好把握。」 「喔。」梅峻熙沒想到樂華在這麼短時間內便考慮周全,像是老早便確認他與坎貝爾早已鬧翻的事實。 「再來就是因為沒有閒雜人等,你很容易就會看見部份車隊刻意派人跟著自家車手進來想要拉攏他。」她繼續說明,「這搞不好會讓你再起一點危機意識。」 「危機意識?」 「年底坎貝爾要是真的離開蘭迪,你還會這麼悠哉嗎?」 梅峻熙一愣,同時停下腳步。樂華跟著駐足並回頭看向他,露出像是在責備他怎麼可以如此遲鈍的無奈表情。 「可是……」梅峻熙感到一陣慌亂,卻因為不知該從何解決而更顯煩躁。 明明當初是自己親口拒絕,現在卻因為反悔而想要回頭――老家的八點檔都沒這麼戲劇化,看來就某方面而言他很有當鄉土劇編劇的潛力。 「我只能幫你到這裡,再可是就拉倒吧。」樂華冷淡地補充道,「我說過了,只有你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他倆一前一後的回到飯店,樂華隨意地與他道聲晚安後便踏入另一台電梯回房,留下仍有些茫然的梅峻熙獨自待在飯店大廳。 他深知樂華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自己也該好好把握,但就不知道屆時自己有沒有那股勇氣面對。 要是最後被尷尬擊敗,心想自己也差不多可以整個人砍掉重練了,偏偏這又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這時,放在襯衫口袋的手機傳來小小地震動;他拾起一看,是來自俐忠表哥的訊息通知。 『看你這陣子沒有再抱怨那個向你告白的土豪,是不是因為他有新對象了?』 梅峻熙邊走回房,邊心忖著誰會知道這一個多月來坎貝爾有沒有新對象啊? ――不過,要是有呢? 這讓他驀地想起在中國站時,樂華給他做的情境模擬――要是坎貝爾因為被自己拒絕後說有了新的對象,還當著他的面向對方告白,他會作何感想? 他還記得自己很蠢地回答會祝福他們。 『不知道。』梅峻熙頓時哽咽,但手指仍然飛快地按著手機螢幕上的鍵盤。『搞不好真的有新對象了也說不定。』 『峻熙,打電話給我。』 『不要,我要睡覺了。』 『以你回話的邏輯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如果你願意可以打電話給我,老哥會幫你一起痛罵那個花心的土豪。』 『算了吧。沒關係的。』 明白梅峻熙只要決定便會特別倔強的硬脾氣,林俐忠便隔了好一段時間,才正經無比地繼續傳訊。 『峻熙,認真點,你是不是喜歡他?』 『啊?』梅峻熙不禁一凜,停在自己的房門前。『喜歡是喜歡啊,他人又帥又酷,私底下也挺幽默的,這很難讓人不喜歡吧?』 『不是,你明知我指的不是這個喜歡。』 他進房後倚在門上,低頭直直地注視著手中的手機螢幕。過了許久後忽地仰頭一靠,還是透過通訊軟體撥通了林俐忠的手機,緩緩且低聲地說了一些話。 最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梅峻熙將手機關起後隨意地放在床頭,自己則不顧外衣還沒更換便倒頭深陷在柔軟的被窩裡,很快進入夢鄉、不省人事。 |
Chapter. 12
摩納哥大獎賽因為風光明媚而十分受到歡迎,但這只是單純以觀眾的角度來欣賞。實際上這是一條讓各大車隊感到棘手、備受挑戰的市街賽道;那相對狹窄以及擁有各種高低起伏的地形對於底盤較低的賽車都是嚴峻的考驗,且對賽車手而言也是十分嚴苛的比賽場地。 即便對於市街賽已經有了在亞塞拜然大獎賽的經驗――像是市街狹小的過彎空間對於賽車轉向有何影響,或是地勢變化之於賽車的引擎、油耗種種必須更加關注的事項――梅峻熙依然不敢鬆懈,練習賽當天依舊隨著技師們一早來到維修坊,做完早操後打著哈欠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昨天被樂華小姐叫去,沒發生什麼事吧?」 大約一小時後山謬爾也來到維修坊,拿著車隊配給的平板來到好友身邊,邊檢查這場可能會應用上的配套措施,邊小聲地關心詢問。 「沒事。」梅峻熙揉揉仍帶著些微血絲的雙眼,「只是稍微聊了一下,沒什麼。」 「是嗎?」山謬爾放下平板,皺著眉頭:「你看起來不像沒事的樣子。」 「……昨天睡得不太好。」 梅峻熙老實地回答。他記得自己昨晚明明一下便睡著,卻不知為何在半夜頻頻醒來,最後甚至是直接失眠到天邊微亮。 一定是因為樂華給他的黑咖啡,一定――他努力這樣說服自己。 「不過放心沒事!以前我就常常熬夜用功,所以這不算什麼。」 「看你這個樣子、如果我是坎貝爾先生的話,肯定會馬上跟魯道夫先生抗議。」 「……對不起,我去要點咖啡。」 梅峻熙感到抱歉地扁著嘴,山謬爾在他經過身旁時順道拍拍他的肩頭:「現在離自由練習賽還有三個小時,撐不住的話就找個角落好好睡一下,我會幫你向愛莉諾亞小姐報備的。」 「謝謝你。」 話雖如此,越過維修坊來到賽道臨時總部的梅峻熙仍一心想著摩納哥大獎賽的各種策略。陷入思索的他心不在焉地拿起咖啡機下的小紙杯,沒有注意到杯裡是剛泡好、正冒著熱氣的濃縮咖啡。 「哇――燙燙燙!」梅峻熙反射性地將之甩向一旁的洗手台,隨後在心底大感可惜。 但這並沒有讓他精神一震,也許是因為昨晚失眠好一段時間――如果沒記錯的話是從凌晨兩點開始――他開始覺得周遭景色都在天旋地轉。 這讓他暗暗自嘲,自己果然已經不是可以一路熬夜到天明的那塊料了。接著視線落到角落閒置的沙發,心想借躺一下應該不過份吧? 梅峻熙抱持著此舉有可能讓自己的職業生涯再次受到威脅的心情,不顧一切地往旁邊沒人打擾的開放空間走了過去。 「在那裡睡很容易受到打擾吧?」 「沒關係,我只要睡個半小時就好了……」 咦? 梅峻熙大感訝異地回頭,然而迎面而來的卻是溫暖的掌心。那張手心輕輕地覆上他的額頭,動作明確地在感受他目前的體溫。 「你還發著低燒。昨天沒睡嗎?」 坎貝爾冷冷地問道。 「……失眠了。」因為掌心遮擋視線,梅峻熙沒能看見對方此刻的表情,只能猜想剛剛所有窘態是不是全都入了那雙祖母綠色的眼眸裡? 「我不需要一名沒辦法做好自我管理的競賽工程師。」 梅峻熙為之一震,但他盡可能讓自己保持冷靜,低聲回道:「……我很抱歉。」 「到我的休息室。雖然床簡易了些,但至少能讓你不受打擾的睡滿半小時。」 「喔……謝謝?」 梅峻熙原本做好被魯道夫責備的準備,沒想到換來的卻是坎貝爾的關心。坎貝爾鬆開手後便直接回頭走向維修坊,這讓他感到有些無奈;難得有機會說上幾句話,結果卻沒辦法再次看看對方的好看面容。 明明賽季開始以來只要碰上比賽週就幾乎每天都見得到面,但自從中國大獎賽的回絕之後,這一個多月來、梅峻熙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正面一瞧那理應熟悉卻又忽地陌生的英俊五官。 想到這裡、他感覺腦袋有點打結,可能是因為睏意佔據思緒而無法繼續思考。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坎貝爾准許自己使用他的專屬休息室,不禁倍感救贖地直奔前去。 賽車手的休息室位於維修坊正後方的通道上,這除了能讓剛比完賽、深感疲憊的車手第一時間有個地方可以充份的休息,另一方面則是方便攝影考量。記錄賽車手的比賽生活,可是能為車隊帶來不少贊助機會的宣傳方式。 但梅峻熙目前沒有辦法思考到這一步,正職為隨隊公關、副業為圍場攝影師的露娜就這麼看著這名的競賽工程師行屍走肉似地、直直走進坎貝爾的專屬休息室。 她訝異不已,下巴頓時失去控制的有些闔不起來,雙手驚慌失措地握著相機,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一幕先拍一張記錄下來? 進到休息室的梅峻熙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發現休息室的主人並沒有留太多私人東西在這裡――架子上整齊地疊著幾件專屬的車隊制服,安全帽及備用的賽車服則放在一旁,角落的矮桌上有沒喝完的水瓶、沒帶在身上的手機,以及他再熟悉不過的平安符。 梅峻熙愣了愣,他不知道是否該為坎貝爾還將他的平安符帶在身邊感到開心,畢竟他原先的預想是平安符早就被男人丟棄在哪座賽道上了。 但要是再這麼思考下去,難得可以補眠的機會就要悄悄溜走了。工程師最終決定還是先躺平,其他瑣事等醒來之後再說吧。 他趕緊躺上那張顯然僅為賽車手設計用來作為伸展背部肌肉的矮床,頭緊緊靠著記憶枕,下意識地嗅了嗅那股曾與男人近距離接觸時、聞過的淡淡香水味。 這熟悉的味道讓他莫名地感到安心。 梅峻熙整個人側躺並彎起膝蓋,從來不信任何宗教的他這時忍不住小小地禱告了一下。 ――要是一切都能回到一開始的亞斯碼頭賽道,所有情況是不是就會好上許多? 然而在睡魔的催眠之下他還是無法做出任何結論,沒多久便沉沉睡去。不到五分鐘便睡得不省人事的他,甚至不知道男人曾悄悄地進來,沉默不語地看著自己,隨後輕聲喟然。 修長好看的指節輕輕撫過梅峻熙那微捲亂翹的鬢髮,最後在唇邊停了下來。 他彎下身,在那一如以往朝思暮想的薄唇上,留下不著痕跡的輕吻。 果然補個半小時的睡眠是正確的選擇。梅峻熙伸伸懶腰、打起精神,來到控制坊裡準備開始生平首場的摩納哥大獎賽。 不過在他準備就定位前,對於這時出現在他身旁的人物不禁感到困惑――最近幾場比賽都是卡茲波特坐在他旁邊的空位上,就連非正賽的時候,魯道夫也不見得會在一旁觀察他的工作情形。 梅峻熙將疑惑的目光投射向一旁的愛莉諾亞,金髮女子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隨著賽會廣播第一場自由練習賽即將展開,梅峻熙放棄思索其中意義、趕緊坐上自己的位子,戴上無線電耳機開始今天的工作。 回頭見自家賽車手駛離維修坊,他開啟無線電進行往常需要進行各方測試的標準聯繫。這種機械式的聯繫通常不會有太多語句可說,況且自從中國站之後,他與坎貝爾就已不再透過無線電閒聊。 準備開口的青年頓了頓,憶起稍早因為精神不濟,坎貝爾在旁看不下去而出借專屬休息室讓他可以盡情補眠一事。那是他倆這一個多月來難得有工作以外的交集,但他不認為這代表關係破冰,心忖自己因此有了期待未免也太輕率。 又不是三歲小孩在玩扮家家酒――梅峻熙無奈地自嘲。當初拒絕的可是自己,怎麼能這麼不要臉的認為對方還會再給他一次機會? 梅峻熙就這麼微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同時再次意識到與坎貝爾近乎斷絕來往,對自己的影響竟會如此深刻。 「放輕鬆點,峻熙。」 魯道夫忽然輕輕地拍拍他的肩頭,像是知道什麼地緩緩說道。 梅峻熙深吸一口氣:「……抱歉,讓您擔心了。」 車隊主席笑著沒有回話,視線仍然放在眼前的即時轉播螢幕上。 「……坎貝爾,這次一樣是例行性的測試。」 他深吸一口氣後說道,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 『你好多了嗎?』 「首先是……………………咦?」 『我問你好多了嗎?』 梅峻熙霎時腦袋一片空白,過了半晌才猛然回過神來。 「……托您的福,我好很多了。」他回,「也謝謝你慷慨地出借休息室。」 魯道夫聽聞後,感覺不太對勁地皺起眉頭,不過身旁的工程師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那就好。』 「喔……喔。」太過意外坎貝爾忽然問起自己的身體狀況,梅峻熙反而感到有些慌亂,以語助詞代替回應。「那――可以開始車隊需要你進行測試的部分了嗎?」 『嗯。』 「這次的空力套件技師給你做了不少調整,我需要你的過彎及直線數據進行分析,可能要麻煩你這兩場自由練習賽多跑個幾圈。」 『我知道了。』 「還有底盤也是――」 『聽說你昨天與樂華去找華萊斯借西裝。』 「………………對。」 梅峻熙不知道該先吐槽坎貝爾打斷彼此對話、逕自開啟別的話題,還是要先感嘆他究竟消息為何能如此靈通? 『西裝要訂做的才會合身好看。』 「……我知道。」 但他遑論帶一套在身邊,打從大學畢業後他就沒有準備西裝的習慣,就連當初來給莫理斯面試的那套也是跟羅伯茨借來的。 ――不對!離題了!離題了! 「那個、坎貝爾。」梅峻熙再次深吸一口氣,「可以先把目前的練習賽解決掉再談談西裝的話題嗎?」 『可以。』 語畢,坎貝爾便自行關閉無線電,開始他今天的有效圈速。梅峻熙輕嘆一氣,一想到待會兒第一場自由練習賽結束就有可能直接碰上坎貝爾本人,便有些不知所措。 想想屆時那場面除了尷尬之外,還是尷尬。 梅峻熙這時轉頭一看,身旁的魯道夫不知何時回到了維修坊,遞補過來的卡茲波特則一臉不解地看著他:「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沒、沒有。」他感到困窘地澄清:「魯道夫先生呢?」 「噢、他到維修坊裡觀看比賽了。」卡茲波特接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來魯道夫先生還沒跟你說過吧?」 「咦?」 「一點要給你的小禮物,不過還是讓他自己跟你說吧。他之前可是跟莫理斯討論了好久,好不容易莫理斯也同意贊助一些呢。」 「……該不會是要我打包滾蛋吧?」 聞言,卡茲波特愣了一會兒後旋即捧腹大笑,眼角更是止不住地流出生理反應的淚水。梅峻熙無言地看著控制坊裡的其他人投來疑惑不解的目光,忍不住以乾笑當作回應。 「噢!我沒想到你這麼會說笑,梅!」卡茲波特伸手拭去眼角的淚珠,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我沒有在說笑,卡茲波特先生。」 「你是何等優秀!當初莫理斯拉你上來遞補馬丁位置時,老實說我們都非常不看好。」這名泛白的鬢角透露著年紀的技術總監終於平復了因為大笑而紊亂的語調,「但你無論是分析、觀察還是溝通的表現都超出我們的預期,若不說的話沒人會相信你是連個實習機會都沒有、就被推向前線的競賽工程師。」 「是嗎?可是我……卻還是會感覺到有些力不從心。」 梅峻熙想起了自己曾經對魯道夫做出的承諾,那是中國站結束那天、剛得知坎貝爾的合約只到今年底的時候。 他說自己想好好為這名值得擁有世界冠軍的賽車手努力,因此無論結果如何,他這個賽季都會用盡全力――言外之意就是若不是坎貝爾,他大概也不可能有這般自信繼續擔任競賽工程師。 後來魯道夫只是應了一聲,他並不知道當下對方是否有察覺到弦外之音。但現在回想起來,這個承諾是建立在坎貝爾與自己的關係要好之上,只是萬萬沒想到在那幾個小時後便宣告破滅。 總覺得那時的自信是如此愚蠢,這讓他忍不住在心底無可奈何地自嘲一番。 「有信心點,梅。」卡茲波特微笑回道,「我聽莫理斯說過你的求學經歷,光是這點就明白你這個人擁有非比尋常的毅力與抗壓能力,所以你會值得的。」 「……嗯,我知道了。」梅峻熙收回心思,將注意力放回賽道上。「坎貝爾,該進站調整一下了。」 『嗯。』 「……但是,卡茲波特先生。」 梅峻熙的目光依舊放在眼前的螢幕上,口中喃喃地接續方才的話題,沒有發現自己並沒有切斷與坎貝爾聯繫的無線電。 「我並不是天才,想當初一天可能睡不到三小時,但會這麼努力唸書是因為我想進到一級方程式的世界,完成這個從小到大的夢想。 「然而現在夢想實現了,我卻仍覺得遠遠不夠。」他語調一沉,「我甚至不知道這種失落感是什麼,所以要我有自信一些,老實說現階段還辦不到。要是勉強打起精神,不知道會不會反被認為是在狐假虎威?」 蘭迪F1車隊是個歷史並不如法拉利、甚至其他車隊悠久的私人車隊,但那耀眼的歷年成績卻已證實了她的價值。蘭迪是稱霸一級方程式世界的耀紫女王,為其效力的所有人員――上至車隊主席,下至一般工程師助理――都是業界難能可貴的菁英,因此梅峻熙認為自己會待在這裡肯定是上輩子、甚至上上輩子燒了不少好香。 簡言之,這比夢境還叫他難以置信。 「可是在我看來,你一直都在證明自己的價值,只是你自己並不覺得。」卡茲波特極有耐心地聽他說完,然後笑了笑。「不然你可以問問坎貝爾,他肯定看得比誰都要清楚。」 「咦?」 「在蘭迪,賽車手與競賽工程師是比起隊友還要更加接近彼此的夥伴,所以他一定將你的進步都看在眼裡。」 「是嗎?」 「是的。」 語畢,他們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雖然梅峻熙仍感到一頭霧水,但真要他向坎貝爾問問這種難以啟齒的事,以他倆目前的狀況根本就不可能。 接著嘆了一口氣,梅峻熙不打算再繼續探究這個問題。他一手提正鼻樑上的黑框眼鏡,邊觀察手中剛自賽車上所安裝的儀器收集回來的數據,確認哪裡還需要進行調整,邊起身離開了控制坊。 見他離開,愛莉諾亞便神秘兮兮地來到卡茲波特的身邊,靠近耳邊小聲地說道:「您剛剛這樣跟梅說話……不說的話,別人還以為您是他的父親。」 「是嗎?」卡茲波特聞言大笑,「我不介意再多個兒子!」 雖然需要調整的細節只比平常來的多一些,但連續兩場自由練習賽下來、梅峻熙果斷選擇放棄休息。他不斷與坎貝爾的後勤人員溝通,必要的話某些關係到電腦程式的部分,他在與工程師討論後甚至還會親手進行測試及微調。 原本以為他這樣的做法容易引起團隊間的嫌隙,但隔壁邊工作邊觀察徒弟來回奔波的愛莉諾亞卻意外發現氣氛相當融洽――大概也跟他那謙虛的態度有關吧?更何況他幾乎每場都與團隊早早就到賽道上一起做著早操,簡直比自己還要熱衷這份工作。 不過,梅峻熙這也太忙了吧?明明他們兩人為賽車所做的調整內容都差不多。 抱著這點困惑的愛莉諾亞拿了一杯熱拿鐵,遞到正利用平板記錄數據的青年面前:「梅,休息一下吧?距離排位賽還有兩個小時,剩下的讓其他人就可以了。」 「啊、沒關係,我還可以。」 聽到這樣的回答,愛莉諾亞心想果然不是她的錯覺。 「我不希望蘭迪傳出人員過勞的流言。」愛莉諾亞自阿布達比大獎賽之後,難得擺起嚴厲的態度。「看你之前也沒忙成這樣,但不管讓你裝忙的原因是什麼,你現在就去旁邊好好的坐下來休息,或是打個盹――啊、你也可以去找找坎貝爾先生。」 「這個……」 梅峻熙支支吾吾了起來,愛莉諾亞顯然沒有注意到這陣子他與坎貝爾的氣氛不太對,更遑論老實地告知緣由――他裝忙是為了避免現在與坎貝爾有所接觸。 「他又在排位賽前失蹤了,但手機還丟在置物櫃,你拿去給他吧。」 「啊?」 「還不快去!」 「是!」 原本以為天衣無縫的逃避計畫這下弄巧成拙了,梅峻熙心想坎貝爾要是親自找上門來就要以自己很忙為由隨便打發,但萬萬沒想到會是愛莉諾亞在旁看不下去、直接打亂他早就設想好的種種打算。 只要對方大聲一點就無法反抗的臉薄青年只好垮著一張臉,即便知道愛莉諾亞是怕他太過勞累,還是不甘不願地出發尋找自家的賽車手。 他慢步來到維修坊的後方通道,邊決定走向一旁無人靠近的圍場,邊心忖要是真的找到坎貝爾的話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又該說些什麼? 啊、開頭肯定免不了要將愛莉諾亞拖下水,畢竟交還手機什麼的根本就不重要―― 「你再走下去是要撞牆嗎?」 熟悉的低沉嗓音忽地自旁邊響起,梅峻熙這才抬起頭來,發現自己只差幾步就要撞上水泥矮牆,下意識地眨了眨眼。 「呃、謝謝你的告知。」梅峻熙尷尬一笑,然後困窘地將手機自口袋拿出來遞給他。「愛莉諾亞說你的手機放在維修坊,要我拿給你。」 「……謝謝。」坎貝爾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接下。 梅峻熙看著男人低頭使用手機,那雙低垂的眼簾看似愜意,隨意坐在水泥矮牆上的動作仍然像是在拍攝時尚海報一樣優雅帥氣。 坎貝爾依舊習慣在排位賽前一個人放鬆身心,這點一直以來都沒有改變,卻讓他產生好久不見的錯覺。 突然想到之前明明隨時都能看到這個畫面,現在卻只能抱持著尷尬的心情偷偷凝望,梅峻熙不禁覺得自己就像是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近距離接觸偶像的小粉絲,有些滑稽好笑。 「怎麼了嗎?」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坎貝爾抬起頭,祖母綠色的雙眼透露著困惑。 「呃、不,沒什麼!」梅峻熙一陣手忙腳亂,趕緊轉身準備離開。「那個……我就不打擾你,先去忙了。」 「等等。」坎貝爾忽然叫住他,「你拿錯手機了。」 「咦?」 聞言,梅峻熙伸手拿起放在另一個口袋的手機――真的拿錯了。原來剛才的困窘導致他當下非常自然地將自己的手機毫無防備的交了出去,想到這裡,他已經想將自己就地掩埋了。 「抱歉。」梅峻熙乾笑幾聲,並將手機遞回。 「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 梅峻熙一臉不解,湊向前去。為了讓自己持續熟悉中文及英文兩種語言,他並沒有把手機內的所有App程式改成英文介面,通訊軟體便是其中之一。 「――等等、你不要隨便看我的手機,這是我的個人隱私!」 一見坎貝爾所詢問的顯示暱稱,梅峻熙便感到慌亂地立即伸手搶回,還好對方也沒有玩鬧的意思,將手機乾脆地還了回去。 「都是中文,我也看不懂。」坎貝爾回答,語氣有些無辜。「所以你不打算解答我的疑惑嗎?」 梅峻熙感覺體內一股熱氣直往上衝,因為這位年輕賽車手所指的,正是他在通訊軟體裡為對方所取、以中文標註的「暖男大大」的暱稱。 下次一定要記得將手機螢幕上鎖,原本認為車隊裡沒人看得懂而鬆懈的心態實在太不可取了。 「那沒什麼,只、只是為了方便辨識而已。」這要是老實說出未免也太令人害臊了,梅峻熙沒發現自己因此耳根一紅,開始胡言亂語了起來:「真的沒什麼,你也不要亂看一通。」 「我只是有點好奇。」坎貝爾忽然話鋒一轉,「晚上我可以陪你去買西裝。」 「……但我沒有穿西裝的習慣。」意識到他是在接續賽道上的話題,梅峻熙感覺自己果然還是跟不上坎貝爾聊天的節奏。「更何況這也太麻煩你了,我明天還是穿跟別人借的就好了。」 「明天?」 「呃――對。」梅峻熙內心開始上演自己怎麼那麼容易被套話的悲情戲碼,「樂華小姐說明天有聚餐,要我一起參加……」 「樂華?」 「……對。」對不起了,樂華小姐。 「那我認為你不該那麼隨便。」坎貝爾的語氣使得周遭空氣像是驟降到冰點,梅峻熙心想這應該不是他的錯覺。「晚上我們一起去,雖然訂作是來不及了,但至少可以找到一件合適的。」 「呃、可是……」 「就這麼決定了,你會需要有人幫你提供一點意見。」 咦? 等等,所以開頭看似要過問他的意見只是個假象嗎? 梅峻熙滿腹疑惑,他實在無法自行解釋目前到底是什麼情況。 「……你不打算先休息一下嗎?」 坎貝爾見他愣愣地沒有任何動作,便出聲詢問。 梅峻熙沒有回答。他歪著腦袋思考了好一會兒,才來到男人身旁的空位坐了下來。 坐在這裡剛好可以眺望整個蔚藍碼頭,午後的陽光並不刺眼,正是適合在海灘上做日光浴,或是找個明亮的陽台懶洋洋地躺在躺椅上,盡情享受慵懶的地中海午間時光。 陽光是如此明媚,溫暖舒適的溫度讓他有些昏昏欲睡。 「你昨天晚上為什麼失眠?」 問法依然毫不客氣,梅峻熙心忖果然還是叫做總裁大大比較合適。 「大概是因為樂華小姐請的黑咖啡吧?」 「……你最近跟樂華好像走得很近。」 「……因為某些事情的關係。」總不可能說是因為你的關係吧?「樂華小姐的觀察總是十分透徹,好像什麼事情都逃不過她的雙眼。」 「但她沒看出你不喝沒加糖的黑咖啡。」 梅峻熙再次一愣,接著無奈地笑了笑:「對,她大概也沒想到我喜歡吃甜的。」 「如果是我,至少會請你喝熱可可。」 「是嗎?」 梅峻熙轉頭看向身旁的坎貝爾,毫無準備地便直見對方也正看著自己;那雙祖母綠色的眼睛裡沒有任何雜質,透澈的彷若所有心事都會被他一眼看穿。 這讓青年感覺心臟似乎漏跳了一拍,接著極不協調地別開視線。 「……你知道世上只有百分之二的人擁有綠色的眼睛嗎?」就連話題也轉得很硬,但梅峻熙心想只要能轉移注意、什麼話題都無所謂了。「甚至更少。」 「所以?」 「所以……我一直覺得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心想差不多可以著手進行就地掩埋的動作了。 「謝謝。」 坎貝爾輕輕笑道,語氣柔和的讓梅峻熙感覺在中國站的一切好似都沒有發生過,時間倒轉回到他們剛開始熟稔的時候。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他明白這樣的想法十分荒謬,但卻是如此真心地盼望著。 後來兩人都不再說話,但氣氛相當平靜。梅峻熙感受不到絲毫尷尬,待在坎貝爾身旁還是令他感到十分放鬆,便不自覺地漸漸瞇起雙眼,睡魔再次趁他毫無防備的時候悄悄襲來。 他沒發覺自己正朝一旁微傾,最後直接靠在坎貝爾的肩上,再度陷入夢鄉。 坎貝爾沒有伸手推開,而是稍稍往他的方向挪動,伸手幫助他橋好頭部位置,任由他將自己當成人體大型靠枕。 而這一幕正好讓一直在圍場邊不斷找尋側拍時機的露娜瞧見,躲在一旁角落的她有些猶豫是否要將此景拍下?不過她最後還是下定決心,按下了手中的快門。 愛:咦?有禮物?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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