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比賽頒獎過後,梅峻熙與愛莉諾亞再次回到控制坊裡進行收尾工作。他們結束時已接近傍晚時分,維修坊裡也幾乎完成打包作業,離開前在場只剩幾位工作人員。 「這時間樂華小姐與坎貝爾先生應該結束採訪了。」愛莉諾亞邊收拾自己隨身物品,邊向身旁的後輩詢問:「你要跟我一起去找他們嗎?」 「不了,愛莉諾亞小姐。」梅峻熙的視線依舊停留在手中的平板電腦上,「我等等會先回到飯店,晚上還有約。」 「噢。」愛莉諾亞笑道,「不用那麼神秘兮兮,是賽車手他們的私人餐會。到時我也會陪同樂華小姐參加,所以你不用客氣。」 「……好。」梅峻熙這才看了前輩一眼,不過卻扁著嘴,讓人一看便知道心情不太好。 愛莉諾亞明白他相當在意今日的比賽結果,畢竟依照成績會是史上難得一見的兩位冠軍,然而賽會卻在最後判定坎貝爾在稍早的比賽中有犯規之餘,硬是摘掉他好不容易到手的金色桂冠。 部分一級方程式賽車的觀眾可能會認為賽會是在優待擁有將近八十年參賽歷史的法拉利車隊,但無論與否,賽會的判決一旦下達就是絕對的結果。 從左前翼破損到更換,再從第十名一路追回頒獎台,最後卻與冠軍失之交臂――愛莉諾亞心想,最近追看的連續劇劇情也沒有比坎貝爾今天的比賽還要離奇。 反觀她所負責的樂華卻從沒遇過類似的判決,不知該說是異常幸運還是小心謹慎。總之愛莉諾亞深知自己並不適合開口安慰,那倒不如什麼話也不要說;她拍拍自家後輩的肩頭表示安慰,接著便先行離開。 梅峻熙看著愛莉諾亞離去的身影,也著手將自己的物品收拾整齊,走出後方的通道、往女子離開的反方向而去,決定繞個遠路再回到飯店。 他在路上稍微逗留,算準時間才踏進飯店大廳――心想這時坎貝爾應該已經在房裡休息了――隨後趕緊搭上電梯,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並不想被坎貝爾看到自己目前愁眉苦臉的樣子。 但樂華為他安排參加的眾車手聚餐還是得去,不然顯得自己太不懂得處事之道。梅峻熙輕聲一嘆,然後慢吞吞地換上那套銀灰色的西裝,邊想著接下來該用什麼表情面對聚會,以及自己所負責的賽車手先生。 被隨意丟在床上的手機不斷傳來訊息的提醒震動,但不管是來自哪位、或是哪個群組,他都打算當作手機沒電,無視到底。 忽然間,門鈴響了一聲。 梅峻熙一臉困惑,來到門口透過貓眼卻發現門外並沒有任何人,便抱著是哪家小孩在惡作劇的想法打開了門。 「誰啊――噢!」 一盒他所熟悉的巧克力突然遞到眼前,令他不禁驚呼一聲。 「我在想到底還要被你放幾次鴿子,你才會想到要在賽後稍微等等我?」 「……抱歉。」 梅峻熙收下巧克力的同時,也對著來人勉強地笑了笑。 這換來的便是坎貝爾眉頭一皺。 「你看上去糟透了。」 「我不否認,畢竟我很擔心再晚一點魯道夫先生會不會來個訊息叫我回英國。」 「那種事情不會發生的。」 坎貝爾總是不厭其煩地如此回答,梅峻熙心想大概就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會老是說些不應出口的氣餒話語。 簡直就像是在對坎貝爾撒嬌一樣。 「……你對於今天賽會的判決一點也不生氣嗎?」他忍不住問道。 「說沒有是不可能,但賽會的決策是絕對的,對此無法釋懷只是在折磨自己。」坎貝爾回答,然後伸手幫眼前的青年整理有些皺褶的衣領、邊反問:「你呢?」 「很生氣啊。」梅峻熙拆了包裝,咬了一口巧克力。「當下氣到想找個時間一把火燒了所有裁判的家。」 男人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來,接著向他張開雙臂:「抱一下表示安慰?」 「都可以啦。」 梅峻熙沒好氣地瞪了一眼,但還是鑽進他的懷裡,額頭低下來抵著他的肩膀,卻沒有伸手回抱。坎貝爾沒有說話,只是收手輕輕地環著青年那偏瘦的腰際。 「……我覺得我應該更強硬要求你不要亂來,搞不好今天賽會就不會趁機拿來大作文章。」梅峻熙小聲地抱怨著,「這是我的工作,但我顯然做得不夠好。」 「所以你覺得你無法掌控我是自己的錯?」 「沒辦法,畢竟我也不想用命令的方式跟你相處。」 「我也不希望我們最後變成那種關係,這一個多月來也算是體驗過了。」坎貝爾輕聲回道,「但只要是你的決策,我都會相信並執行它。」 「你確定?叫你不要開那麼快,你還不是照樣衝出去!」 「對,這是我的錯。」 「……認錯倒也挺快的。」 「但這樣一場競賽就會顯得無趣,所以我還是會衝出去。」 「…………你真的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嗎?」 「就像在追求你一樣,有些你越希望我不要做的,反而越想去試試,因為知道有些事情即便發生了也不會觸及你的底線。」 「………………等等這是兩碼子事吧?」 梅峻熙感到無奈地抬起頭來,卻見那雙綠色的眼睛正專注地看著自己。 「心情好多了嗎?」 那語氣還是與往常一樣,是他一人獨享的溫柔。 「……如果是平日的話我會覺得你這句未免也太抬舉自己,但今天就算了。」梅峻熙緩緩回道,這才垂下緊繃的肩頭。「是不是該去聚會了?」 「對,走吧。」 坎貝爾鬆開了手,但梅峻熙並沒有因此失去支撐而踉蹌幾步。 這時他才注意到坎貝爾一直都在嘗試找出適合彼此相處的力道,好似比起說要追求自己,更不安於會不會因為過於接近而引起他的不適。 這讓梅峻熙感到有些不自在,這位暖男大大會不會太過體貼入微? 遑論旁人的觀感,這些細心溫暖的行為投注在他身上,都讓他感到異常心疼――因為他曾經因為未經熟慮的言行,深深地傷害這麼一位體貼溫柔的男人。 坎貝爾走在身前。梅峻熙低著頭望著黑色袖口下、那有著修長好看指節的手,心忖如果此時走向前牽起來的話,那再次爬上心頭、迫使他當初脫口說出傷人話語的罪惡感,是否就會稍微停歇? 思及此,梅峻熙固執地搖搖頭,認為自己會有這種想法還是太過詭異與奇怪。 雖然是謝絕任何媒體採訪的餐會,但華萊斯的遊艇所停靠的碼頭邊依然擠滿了人群。這些被保全擋下的人們無外乎都是在等待心目中賽車手的出現,當然其中也混雜著手持相機、幾乎將此視為好萊塢星光大道的記者,準備寫下一篇賽車界的娛樂報導。 梅峻熙緊跟在坎貝爾的身後,又一次深刻體認到自家賽車手的魅力,所經之處無不引起一陣騷動。不過他除了聽見聲聲讚嘆外,還夾雜著數個疑惑的聲音,全都在詢問跟在他們男神身後的亞裔青年是誰,甚至出現認定他是保鏢之類的聲音。 他試著直視前方,當作什麼也沒聽見,心裡則想著早就跟坎貝爾說過比起帶著自己,帶上一位氣質典雅的美女陪伴顯然更為合適。 「峻熙?」 「啊?我在!」 回過神來他倆已經穿越由高大健壯的保全築起的人牆,梅峻熙抬頭望向回頭看向自己的男人,忽然覺得這條碼頭的木棧道就像專屬對方的伸展台,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裝將那優雅氣質無限放大,深深吸引著眾人的目光。 這樣的景色讓他的腦袋倏地閃過如果世界上懂得關注坎貝爾的觀眾只有自己,不知道會有多麼美好的想法。 這樣的話彷若這人任何舉手投足間的一瞬,都會完完全全地屬於自己。 梅峻熙忽地驚覺此時內心所想的一切是多麼地悖離常理。 他不懂自己為何會產生這麼自私的想法,坎貝爾就算再多有魅力都不該屬於任何人,何況對方也不斷提醒自己不過是個普通的男人。 看著身後的青年不自覺地歪頭思考,與平常理性的模樣大相逕庭,坎貝爾的嘴角忍不住有些失守。 「你在想些什麼?」他回頭走到梅峻熙的身邊,肩併著肩。 「在想你穿著西裝好看到不讓人活。」 「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可以馬上脫了它。」 見坎貝爾準備解開西裝外套上的鈕扣,梅峻熙趕緊阻止:「拜託、拜託不要!我還不想因為這樣跟你一起登上摩納哥的新聞版面!」 「只是開個玩笑,不要緊張。」 「……但我覺得你會說到做到。」 坎貝爾聞言沒有回話,只是淡淡一笑,與他來到華萊斯的遊艇旁,將邀請函交給把關的保全人員。 保全看了他倆一眼,意外沒有詢問梅峻熙的身分便讓路放行。梅峻熙還以為自己會先被攔下來盤查一番,沒想到居然會如此順利。 但他還來不及向坎貝爾發問,便被眼前的聚會轉移注意,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踏上對他而言要價等於天價的超級豪華遊艇。遊艇內大廳早已佈置成適合宴會的場所,大廳兩側排列著許多擺盤精緻的點心,還有穿著得體的服務生手持乘滿一杯杯香檳的托盤、來回穿梭於與會的賓客之間。 不過即便他倆途中加快腳步,抵達的時候顯然還是晚了。今年的主辦人――雷諾車隊的華萊斯明顯已經發表完與會感言,正和一群不知從何而來、身材高佻姣好的美女們愉快地交談著。 梅峻熙望著部分賽車手聚在一起談天說地,或是一手把玩撲克牌開始小賭一番。這般和樂融融的畫面讓他好不習慣,關注一級方程式賽車錦標賽這麼多年,他不曾想像過在賽道上劍拔弩張的敵手們居然會在某個場合裡氣氛輕鬆、天南地北地閒聊著,而這些此時此刻就在眼前真切上演。 他對此感到新奇,但仔細一想其實許多賽車手都是從同一車隊的訓練體系裡出來,甚至可能還是同一時期的隊友,便覺得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了起來。 「你想喝點什麼嗎?」 坎貝爾忽然在耳邊低聲問道,讓梅峻熙不禁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呃、不麻煩你,我想喝什麼會再跟服務生說。」他接著小聲地咕噥幾句:「你不覺得你靠得太近了嗎?」 「因為你都不看著我,讓我感覺有點無趣。」 「什麼?」 「我對自己的魅力還頗有自信的說。」 「……好了!停下!不要再說了!」 感覺到旁人投射而來的視線,梅峻熙趕緊要求停止目前的對話。他都差點忘了坎貝爾可是洗洗睡的代言人,不只是圍場邊的記者十分好奇他的私人生活,其他車隊的賽車手與工作人員肯定也是如此。 要是靠得太近,無論對他還是自己目前的生活八成不會帶來什麼正面的影響,於是最佳對策便是盡可能保持彼此的距離。 見梅峻熙又後退幾步,坎貝爾蹙起了眉頭。 「你是打算退到牆角嗎?」 「沒……啊、是愛莉諾亞小姐!」 梅峻熙刻意提高音量,站在外頭甲板的愛莉諾亞便聞聲抬起頭來。身著一襲灰藍色小禮服的她一見到呼喚名字的來人,便踩著高跟鞋、快步朝他們走來。 「坎貝爾先生。」愛莉諾亞禮貌性地向一旁的男人點頭招呼,「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小夥子!虧你難得這麼帥氣,真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潛力的。」 「……但我覺得沒有傷到大家的眼睛已是萬幸。」 「怎麼這麼沒信心?」 梅峻熙乾笑數聲,不覺得世上有哪個男人站在坎貝爾的身邊還會對自己的外貌充滿自信。 這時他的眼角餘光見法拉利車隊的文森特走向前來、與坎貝爾寒暄幾句,便試圖轉移話題:「怎麼沒看到樂華小姐?」 「原來我這麼沒有存在感嗎?」 不同於在上海車商晚宴的奢華打扮,樂華今晚的服裝及妝容顯得輕鬆許多。身著黑色的窄裙洋裝與純白色短披肩的她自青年身後探出頭來,語氣無奈地表示抗議。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但話音未落,梅峻熙便突然被這名賽道女王抓住臂彎,拉著來到甲板上。一旁的愛莉諾亞則一臉不解地看著這一切,隨後才跟上前來。 「看來你和坎貝爾和好了?」 「……應該算是吧?」 樂華不理會身旁好奇他們談論內容的愛莉諾亞,雙手抱胸:「希望你能明白,他會帶你來這種場合就是在表示想把你永遠帶在身邊。」 「……喔?」 梅峻熙小聲地回了一聲,忍不住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一名正在聽師長諄諄教導的小學學生。 而愛莉諾亞不知該說是悟性好還是想像力豐富,聽完樂華的說法,驀地恍然大悟。 「所以坎貝爾先生他――」 「明白就好,拜託您千萬不要說出來!」梅峻熙感覺苗頭不對,趕緊出聲阻止。 「噢、抱歉。」 「那麼感謝你們終於和好,我就再幫點忙吧。」 「幫忙?」兩位蘭迪的競賽工程師不禁異口同聲。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交談嗎?你提到坎貝爾跟某位女性在車商晚宴上合照,那名女性現在有在這裡嗎?」 「我看看?」 梅峻熙聽話地往遊艇內部探頭探腦,終於在一群交談的人群之中找到了伊莎貝拉的身影;並意外明明事隔一段時間,自己竟然還能將一個人的容貌記得如此清楚。 不過身著粉色小禮服的女子正在左顧右盼,不知在找尋什麼,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 「有了,在那裡。」 樂華與愛莉諾亞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不過也在同時發現那指出方向的手指微微一凝。梅峻熙越說越小聲:「…………她找到坎貝爾了。」 他們三人便見女子三步併作兩步,開心地向前與目標打聲招呼。 看著坎貝爾與伊莎貝拉交談的身影,梅峻熙之前在樂華引導下終於明白的「慌亂」再次湧上心頭,但這次卻感覺特別明確清晰,令他特別難受。 「看來不用我多費唇舌了。」樂華望著他此時五味雜陳的表情,便心神領會地點點頭、直接了當地問道:「那你現在感受如何?」 「……不是很開心。」 「有更明確一點的說法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如果能用行動表示的話,我現在挺想亂入他們的話題,想方設法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語畢,梅峻熙便困惑地看著愛莉諾亞一臉認定他沒救的扶著額頭,樂華則是表示無力地兩手一攤。 「我的天啊!樂華小姐,梅小夥子每次與您交談都是這麼沒神經的回答嗎?」 「妳就當作是在教導一名對於情感有重度障礙的孩子吧。」 就算再怎麼沒情商,透過這番對話梅峻熙也能理解自己說了在她們耳裡等同愚蠢的回答,他頓了頓、態度相當豁達地承認:「我就是不明白才會找樂華小姐討論啊。」 「你……該說太可愛了嗎?」愛莉諾亞簡直不敢置信,她從沒見過有人可以對自己情感愚鈍到需要旁人一步一步地開導。 「那愛莉諾亞小姐有更好的主意嗎?」 無視樂華在旁不斷示意不要破題,愛莉諾亞雙手叉腰,信誓旦旦地說道:「我不給你出餿主意,會好好告訴你這感覺說什麼。」 「咦?」 「這就跟昨天排位賽,坎貝爾先生試圖與樂華小姐較量一樣啊。」 「我還以為……那只是單純的競爭?」 愛莉諾亞雙手握拳,忍住向前揪住後輩衣領的衝動。樂華在旁選擇不再說話,大概是知道阻止不了,索性放任自己的競賽工程師直接點明。 「怎麼會是單純的競賽!當然是因為他肯定知道你三不五時會找樂華小姐講話,所表現出來的濃濃醋勁啊……」 「――危險!」 愛莉諾亞激動地向前一步,不過一腳卻因為高跟鞋沒有適當落地而往旁一拐;梅峻熙還來不及伸手攙扶,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她因此碰撞到身後的聚會賓客。 「哇……抱歉――」 愛莉諾亞回頭發現對方的香檳撒了一地,反射性道歉的同時驚覺自己什麼人不撞,偏偏是法拉利車隊的雷克.阿爾文。 她瞬間感到一切都結束的絕望感,不過在對方還沒看清是誰這麼不長眼之前,身後忽然一股力道將她一把拉到一旁;愛莉諾亞在慌亂中仔細一瞧,站在面前的正是自己的工程師後輩。 「――又是你嗎?臭小子!」 雖然灑翻的香檳沒有波及到他身旁的女伴與身上昂貴的西裝,但阿爾文本來大好的心情也因此消去了大半,偏偏轉身見到的是在阿布達比阻止自己動怒的青年,更是怒火中燒。 「呃……我不是故意的,請您冷靜一下。」 「要是弄到我這身西裝,你賠的起嗎?」阿爾文的眼裡充滿鄙視,一見到他身旁的樂華又語帶不屑:「你這小子到底哪來的來頭,上次是坎貝爾,這次是樂華要來幫幫你嗎?」 梅峻熙皺起眉頭,即便明白阿爾文相當不講理,卻沒想到會是一路牽連到底、毫無邏輯可言的謾罵叫囂。 「…………跟他們沒有關係,我希望我們就事論事。」他深吸一口氣,「如果有什麼地方讓您感到不適,我可以跟您道歉,要賠償也是可以,但這些跟坎貝爾及樂華小姐一點關係也沒有。」 愛莉諾亞拉拉梅峻熙的衣袖,一臉緊張地要他不要再說下去,但他不為所動。樂華則靜靜地瞥了他一眼,邊向阿爾文說道:「他只是我們蘭迪的員工,希望你展現一下運動家應有的氣度,高抬貴手。」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阿爾文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運動家精神,樂華這一句無疑是在火上加油。梅峻熙不解地看著樂華面無表情的模樣,無法判斷她究竟是好心提醒還是故意一提,但可以確定的是阿爾文愈發惱火。 「妳――不要因為被尊稱為賽道女王就能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妳以為妳是誰?總有一天妳的時代也會過去!」 「我也只是稍微提醒你罷了。」 相較之下樂華冷靜許多,但語調裡滿是嘲諷。 「這裡還輪不到妳開口!」阿爾文毫不客氣地指著樂華的鼻頭,口不擇言。「是女人就該乖乖閉嘴!當初要不是魯道夫的提拔,身為女人的妳有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如果今天不是開著蘭迪的賽車,妳哪有可能獲得四屆世界冠ㄐㄩㄣ――」 然而他還沒罵完,便猝不及防地被潑了一臉的香檳。 在旁喧嘩圍觀的人們皆安靜下來,阿爾文更是愣在原地,全部視線皆有志一同地望向梅峻熙的方向。 樂華則少見地露出訝異之色,似乎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舉動來。 「啊,不好意思。」 梅峻熙沉著臉,晃了晃剛從一旁服務生那拿來的香檳酒杯,不過裡頭空空無也。 「因為您罵得實在太難聽了,我脆弱的心靈承受不住,就不小心手滑了一下。」 「――你這傢伙!」 阿爾文漲紅了臉並大聲怒吼,接著拳頭便迅速揮了過來,不偏不倚地打在閃躲不及的目標臉上。 梅峻熙因重心不穩而跌坐在地,愛莉諾亞立即慌張地蹲下察看,只見他右眼角霎時泛紅,眼鏡則被打飛出去、不知掉到哪個角落。 ――還真是他媽的痛啊!梅峻熙捂著眼角吃痛地心想。 一旁的納爾森趕緊向前制止準備繼續揮拳的阿爾文,就連艾德也從他身後架住;樂華這時拋下披肩,握緊雙拳、打算向前與阿爾文好好理論,華萊斯見狀便立即站在她的身前試圖安撫,以防事態越演越烈。 「讓我看看。」 就在眾人爭論誰對誰錯的時候,無心理會的梅峻熙聽見了上方傳來再熟悉不過的嗓音;好似隔絕了所有吵嘈,異常清晰地傳進耳裡。 但那僅有幾個字的語氣卻有些顫抖,似乎正在努力地隱忍著什麼。 失去眼鏡的他就連擺在眼前的五根手指頭都看不清,不過抬起頭來,卻能清楚地感覺到坎貝爾那英俊的五官正眉頭深鎖,隱隱透露著擔憂。 「……沒事,只是眼角有點痛,稍微冰敷一下應該就可以了。」 「不要自己隨便定論,手拿開。」 梅峻熙躊躇了數秒,還是聽話地放下摀著眼角的手。坎貝爾蹲下身來、一腳的膝蓋直接著地,伸手小心且輕柔地撫上隨即瘀血的眼角,卻還是令他痛得倒抽一口氣。 「……愛莉諾亞,幫我打給魯道夫,還有跟華萊斯借個車。」 「噢……好、好的!」愛莉諾亞隨即起身照辦。 坎貝爾一手抓著梅峻熙的臂彎,一把將他拉了起來。梅峻熙沒能看見他現在的表情,只知道氣氛不太對勁,周遭氣溫好似因此下降了不少溫度。 隨後男人帶著他來到仍向旁人大聲爭論的阿爾文面前,接著面無表情、冷冷地開口說道:「讓開。」 「……啊?」 「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 阿爾文似乎還想對他說些什麼,但光是氣勢上就明顯矮了一大截。坎貝爾身周瀰漫著他人無法抵抗的低氣壓,任誰見了都會退避三舍;阿爾文一時猶豫不決,最後才不甘不願地後退一步,讓出路來。 坎貝爾不顧眾人的目光、拉著梅峻熙大步地穿越人群,踏上遊艇停靠的木棧道,接過正在講電話的愛莉諾亞遞來的房車鑰匙。 「如果擺不定就順道叫上達倫。」達倫是法拉利車隊主席的名字。坎貝爾低聲向愛莉諾亞說道:「告訴他不要再讓他的瘋狗動到我的人。」 愛莉諾亞一手捂著手機、愣愣地點點頭,接著一臉茫然地目送他與青年一同離去。 『愛莉諾亞?』 手機裡傳來魯道夫關切的聲音,不過卻沒有成功讓她回過神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真愛了吧?」 『啊?』 「魯道夫先生,您知道東方人結婚,賓客會習慣包個所謂的『紅包』嗎?除了減輕新人舉辦婚宴的負擔外,還能沾沾喜氣喔。」 『什麼?』 電話另一頭的魯道夫聞言不禁面露困惑,並將手機拿遠確認此手機號碼是否為愛莉諾亞――確認無誤,不過這似乎不太像他所認識、那位特愛斯巴達教育的競賽工程師? 坎:你對於感情果然笨拙到無藥可醫。
梅:畢竟我沒你閱歷豐富啊。 坎:但無論是這樣的你,還是趁機耍嘴皮的你,我都喜歡。 梅:……紅旗。請讓我揮一下紅旗。 |
Chapter. 16
直到來到一台亮黃色的雷諾跑車前,男人才鬆開一直拉著青年臂彎的手心。 「上車。」 「啊?是要……去哪裡嗎?」 「送你去醫院。」 「喔。」 梅峻熙了解地點點頭,邊摸索地打開車門、坐進車裡。他發現就算現在什麼也看不清楚,還是能感受到坎貝爾滿盛怒意,要是隨便回應的話恐怕會讓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一路上坎貝爾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開著車。他們來到一間地區醫院前,梅峻熙掛完急診後便在醫護人員的攙扶下進到診療間。 醫師仔細地替他包紮些微滲血的眼角,並以帶著法文腔調的英文碎念著還好沒有傷及視網膜,然後開了簡單的擦傷藥膏,讓他去前面大廳批價及領藥。 梅峻熙再三感謝醫師的治療,走出診療間時卻因為視野一片模糊,一時之間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驀地,他感到有些緊張,他該不會被氣到丟包了吧? 「……坎貝爾?」 梅峻熙遲疑了好一會兒,沒想到自己的聲音也會有這麼游移不定的一天。 「這裡。」 低沉的嗓音自一旁傳來,梅峻熙循著聲音回頭一瞧,才發現原來坎貝爾就坐在診療間外的長椅上。 「你近視很深嗎?」 「……嗯。去年配眼鏡時兩眼測出來都是七百多度。」 感覺到男人又再次皺起了雙眉,接著站起身來,逕自牽起他的手。 說到近視,任誰都不會習慣這樣朦朧不清的世界,即便自幼近視的梅峻熙也仍無法習慣這樣的視野,甚至在拿下眼鏡的那一刻依舊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徬徨與無助。 但在坎貝爾的帶領之下,他卻感到無比安心。感受著掌心傳來的熟悉溫度,令他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像是終於在幽暗冰冷的汪洋中,尋覓到一個安全無比的避風港。 他吸了吸鼻子,接著小心翼翼地回握、十指交扣――這樣才不會因為一時鬆手而迷失方向。 梅峻熙決定這樣思考,邊暗暗自嘲連自己都不願承認其實是在尋求安慰。 似乎是因為這意料之外的回應,他感覺到坎貝爾稍稍一凝,但很快便邁開步伐,領著他前往櫃檯領藥。 「你有帶備用的眼鏡或隱形眼鏡嗎?」 「很遺憾的,我都放在公寓裡忘了一起帶出來。」他們一同離開醫院,走向停車場的方向。梅峻熙無奈一笑:「抱歉,我老是丟三忘四的,造成你的麻煩。」 「還不止如此。」坎貝爾低聲回道,「還記得我跟你說過要懂得保護自己,不要去招惹像是阿爾文那種人。」 「但我不出手的話,今天被揍的可能就是愛莉諾亞及樂華小姐。」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阿爾文很不講理,所以我無法在旁毫無作為。」 「但要逞英雄之前也要先墊墊自己的斤兩。」 「沒辦法啊,我就是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那種人。」 沒說的是自己帶了點幼稚的報復心態,畢竟在積分榜上輸給阿爾文一事,令他無論如何都無法釋懷。 「答應我,不要再讓自己深陷危險之中。」 「呃、撇去阿爾文,我自認還挺愛惜生命的。」 「你也和我一樣不怎麼聽勸。」 「好像是耶。」 不過一回到車內,梅峻熙還沒替自己繫上安全帶,便忽地被拽過臂彎、硬生生地撞進一個厚實的懷裡。 這一切都讓他反應不及,同時想起在中國大獎賽後也被對方利用類似的力道抱進懷裡。 雖然霸道無禮,但梅峻熙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此感到十足的心安。 「還是請你答應我。」 那嗓音正在全力遏止著令人心碎的顫抖,梅峻熙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人徒手揪住一般,酸澀的讓他不禁有些哽咽了起來。 「…………好,我答應你。」 「還有不要再試圖離開我的身邊。」 梅峻熙聽聞這句要求後打從心底感到困惑,不太明白這是否算是在翻閱舊帳:「我有離開過你嗎?」 「不要再說什麼會不會被魯道夫換下職位這種話。」坎貝爾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這輩子的競賽工程師就只有梅峻熙這一個人。」 梅峻熙這才明白,原來那些洩氣話讓坎貝爾在安慰之餘也記在心上,忍不住懊惱自己果然沒有記取教訓。 「請答應我。」 「好。」他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這我也答應你。」 「真的?」 「嗯,真的。」 坎貝爾深深一嘆,這才鬆開懷抱的臂彎。 「那做為交換,你也可以對我要求兩件事。」 大概是因為看不清楚,梅峻熙比以往更有勇氣注視眼前的男人。他瞇起眼,思索了一會兒後才回道:「不過這兩個要求可以等我想到時再說嗎?」 「先說我不接受類似離我遠一點的要求。」 「搞不好是你哪天喜歡上別人了,變成我要求你不要忘記我?」 梅峻熙沒有任何意思,但語畢後忍不住覺得哪裡怪怪的,這好像是熱戀中的情侶才會對彼此做出的無腦宣言? 他茫然地看著眼前模糊卻又熟悉的五官,對方的嘴角似乎上揚了一點弧度。 「如果你現在是答應我的追求的狀態,你講完這句話的同時我就會直接在車裡上你。」 「……這是華萊斯的車。」 「誰管他。」 「好吧。」 梅峻熙聳聳肩,在心底替未來可能被坎貝爾借車的人們感到淡淡的哀傷。 他倆再次回到碼頭邊,坎貝爾將華萊斯的跑車停回原本停放的位置,接著拿起手機打開通訊軟體,隨意地向對方交代幾句後便下了車。 他主動牽起梅峻熙的手心,卻沒有回到聚會上,而是選擇打道回府。一回到飯店,才剛踏入大廳便被旁人緊張萬分地叫住,這時的梅峻熙僅能依靠聲音辨識,心想應該是愛莉諾亞。 「你沒事吧?梅。」愛莉諾亞飛快地來到他們身邊,十分擔憂地察看梅峻熙右眼角裹起的紗布。 「沒事,醫生說沒有傷到眼睛。」他笑著回答,「雖然看不清楚,但我想愛莉諾亞小姐您並不適合愁眉苦臉的表情喔。」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話……」愛莉諾亞趕緊拭去眼角即將掉落的淚水,「阿爾文透過達倫先生道歉了,說你的醫藥費及新眼鏡會由他全額賠償。另外賽會官方得知後,為了滅火便立刻就下達他下一場不得出賽的判決。」 梅峻熙得知這個消息後不禁感到訝異,沒想到這一拳的代價還挺高的。 一旁的坎貝爾則沉默不語,沒有要表示任何意見的意思。 「真的……很抱歉,梅。要是我小心一點就好了。」 「這只是一場意外,沒有誰對誰錯啦。」 「你喔。」愛莉諾亞忍不住上前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還好你的眼睛沒事,沒事就好。」 突然間被這麼一抱,梅峻熙感到不太自在地繃緊神經,邊向坎貝爾露出求救的眼神。但坎貝爾沒有理會,目光越過他與愛莉諾亞,看向了來人。 「梅。」 「樂華小姐?」 「謝謝你。」樂華垂著眼簾,「抱歉,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呃、別――」 「妳要是少說幾句也許就不會變成這樣。」 始終不發一語的坎貝爾忽然開口,語調冰冷地指責著。 樂華則靜靜地沒有回話。 「不要以為所有事情都會在妳的掌控之中,不是任何人都會傻傻地任妳擺佈。」 「……我知道。」 語畢,坎貝爾便抓著梅峻熙的手腕,連句晚安都沒有、直往電梯的方向快步走去。 梅峻熙一臉困惑地看著他沒有任何表情的側臉,又回頭看向身後仍站在原地的樂華與愛莉諾亞,不明白他剛才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而現在又是什麼情況? 「坎貝爾?」 直到踏入電梯,梅峻熙才決定小聲地呼喚他的名字。 「……我應該要把你綁在身邊的才對。」 「啊?」 「這樣你就不會再去找樂華。」坎貝爾看了他一眼,「我說過我不喜歡她是因為她總是等著看好戲,但你偏又喜歡找她攀談。」 「但是我不認為樂華小姐――」 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麼,梅峻熙趕緊閉上嘴,不再說下去。 「不認為什麼?」 「……沒事。」他接著轉移話題,「明早我想先去配副新的眼鏡。」 「……好。」坎貝爾頓了頓,沒有追問。 回到房門前,梅峻熙拿著房卡卻始終對不上感應器的位置,坎貝爾見狀便伸手直接拿了過來,「嗶」地一聲、房門應聲打開。 這讓他困窘無比地笑了笑:「不過……你明天真的沒有其他行程嗎?」 「沒有。」梅峻熙心想坎貝爾肯定是隨口回答,「你在床上坐好,等我一下。」 「喔。」 聞言,雖然不懂為什麼,但梅峻熙還是聽話地來到床邊坐了下來,並看著坎貝爾走出房間;接著他沒多久便走了回來,手裡還拖著自己的行李箱。 「呃、你要跟我一起擠這狹小的單人房?」 「我不放心你。」 「我只是視野非常模糊而已,還不至於什麼都看不到。」 「但你連自己的賽車手就坐在旁邊還找不到,我實在放心不下。」 「………………好吧。」 隨後他們的動作就跟昨晚沒什麼不同,只是當梅峻熙窩回床上時,便換坎貝爾進到浴室盥洗。梅峻熙將手機拿到離自己只有數公分的眼前,開始察看今晚一堆被他極力無視的訊息;其中不少是得知他被阿爾文揍上一拳的關切留言,令他感到一陣暖心,不嫌麻煩地一一回覆。 不過敲打螢幕鍵盤的同時,驀地想起愛莉諾亞在遊艇甲板上跟他說過的話。 昨天排位賽坎貝爾無視其他車手,硬要與樂華展開較勁,是因為他醋勁大發――想到這裡,梅峻熙忍不住感到新鮮地嘴角上揚,還帶著一股傻勁,沒有意識到自己也因為在聚會上看到伊莎貝拉所產生的類似反應深受困擾。 「不要再看手機了。」 坎貝爾忽地伸手抽走手機,令他驚訝地回過頭來,卻見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離自己僅有數公分,比起剛拿著手機察看的距離還要再近一些。 耳際感受著那溫熱的吐息,梅峻熙的內心瞬間一陣慌亂。 「……我只是想謝謝大家的關心。」 「等你眼鏡配好了再回也不遲。」坎貝爾將他的手機放到床邊的矮櫃上,「你該睡了。」 「你也該睡了。」 「嗯。」 梅峻熙背對著他窩回被子裡,但突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翻個身、探出頭來看向坐在床側的男人。 坎貝爾也正看著他,即便視野模糊,他仍感覺到那雙祖母綠色的眼裡溢滿令人心醉的溫柔。 「你都不好奇我跟樂華小姐聊了什麼嗎?」 「你不想說的話就不用說。」 「……她說我有重度的情感認知障礙。」 梅峻熙整理一下思緒,便緩緩地娓娓道來。 「這我知道,因此我一直以來都不太願意跟旁人靠得太近。我讀不懂空氣,也很怕說出來的話會傷害到他人……所以我承認在中國大獎賽時的確傷害了你,對不起。」 「那件事過去就算了,你也道過歉了。」坎貝爾輕聲回道,「但你在技師團隊裡的評價很好,他們都認為你很真誠,也很坦率。」 「因為我的工作就是做為你與維修團隊間的溝通橋樑,我必須要有足夠讓他們信任的誠信,才有辦法做好這份工作。」 「那、歡迎蘭迪車隊的金球獎影帝?」 「嘿。」梅峻熙不滿地喝止,語氣慎重地繼續說道:「樂華小姐就是看不下去,才來協助我釐清一些我一直以來都不懂的事情。」 坎貝爾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嗯」了一聲。 「……你在上海車商的晚宴上,見到了伊莎貝拉,不是嗎?」 「所以呢?」 「今晚的餐會上,伊莎貝拉也興高采烈地跑來跟你說話。」 「……她很想藉機靠近我,但因為她是雷諾的主工程師,也是下一位雷諾的技術總監人選,基於面子我不能一臉厭惡的跟她說話。」 「咦?」 「你一定聽說過我不喜歡主動黏上來的傢伙,這是事實。」 梅峻熙停頓一下,接著將被子拉高,只露出自己的眼睛,但依舊望著身旁的男人。 「但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也許是想倒追你。」 「……我大概猜得到你想說些什麼,但是請你不要說出來。」坎貝爾微微蹙起眉心,「你說過你會再謹慎地對待我對你的感情。」 「先聽我說完?」 梅峻熙邊說,卻邊悄悄地將自己埋進被子裡。 「最開始我一定會覺得你們挺相配的,伊莎貝拉很漂亮,你們站在一起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的聲音因為透過棉被而有些含糊不清,「你那看著情人充滿寵溺與溫柔的眼神,不該投注在一顆不懂感情的石頭身上。」 「嗯。」 「但樂華小姐跟我說,要我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梅峻熙有些哽咽,他明白若不趁這時好好坦白,將來恐怕再也沒這麼合適的機會了。 什麼會臉紅是因為彼此挨得太近,或是歸咎為炎熱的天氣――那些為了將逃避行為合理化所想出的各種藉口,他決意就此全都拋諸腦後。 「…………我希望自己能從現在開始擁有你。」 他越說越小聲,幾乎快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麼。 「晚上在碼頭邊我就有這樣的想法,這很自私,但我知道自己一直想要你待在我身邊,無論是什麼形式。」 「無論什麼形式?」 梅峻熙抓緊棉被,心想自己現在的臉頰一定全部紅透,根本不能見人。接著感覺到被子被輕輕拉動,但他依舊不肯鬆手,明明好不容易將自己目前所有的想法都說了出來,卻沒有勇氣面對對方。 「呃、我想形式終究只是形式,你隨便聽聽就好。」 「但不管什麼時候,你的任何一句話我都不願聽聽就好。」 見梅峻熙不願自被窩出來,坎貝爾索性鑽了進去。接著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臂彎,沒有一句詢問便將他拉進懷裡,像是用了這輩子最大的力氣、緊緊地擁抱。 這次懷抱的力度特別有力,不再是梅峻熙所熟悉、總是試著保持距離的擁抱,也不是趁他毫無防備的時候一把霸道地拽進懷裡,而是真心實意地展露想要永遠佔有他的意味。 但梅峻熙並沒有對此感到不適,思索一會兒後、也伸出手,回抱那厚實的胸膛。 「那無論什麼形式,我哪裡也不會去。」坎貝爾輕聲細語地說著,「我可以把你那番話視作你答應我了嗎?」 「不能。」 男人不禁困惑地皺起眉頭,低頭望著雙頰紅透的青年。 「為什麼?」 「因為我只是希望你能待在身邊……」梅峻熙眼神猶疑,「大概……就是這樣?你看不是也有當了一輩子的朋友也不希望就此分道揚鑣嗎?」 「是嗎?」 但坎貝爾卻像是理解了什麼,對著他了然一笑。 「所以吉地恩小姐再來找我也沒關係嗎?」 「有!當然有關係!」梅峻熙手足無措地回道,但同時也意識到自己似乎反應過激,趕緊澄清:「不,等等……我、我是指你不能被她帶走,因為你與蘭迪的合約只到今年底。你要是被她追走了,我寧可回到總部繼續做軟體工程師。」 見他這般不知所措的模樣,坎貝爾不禁莞爾,同時收緊了懷抱。 「開玩笑的。我不會再讓像她那樣抱著其他意圖的人接近我們。」 「啊?」我們? 「我一直都記得兩年前你第一次跟我說話。」 「第一次?」梅峻熙疑惑不已,他依舊只記得自己是在今年賽季開始前才認識坎貝爾,更何況他對自己的記憶力還頗有自信。 「那時我剛與魯道夫簽完約,一個人坐在附近公園的草坪上,你剛好經過並給了我一盒你常吃的巧克力。」男人低聲敘說著,「你只說『給你』這簡單的兩個字。」 ――好吧,梅峻熙承認自己的記憶可能有些不太可靠。 「我還在想你那時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也許當時的我在你眼裡看起來就像待業人士。」坎貝爾輕輕一笑,「後來我才知道你那天剛通過莫理斯的面試,跟我同一天進到蘭迪F1車隊,而你給我巧克力的動作只是在向我說聲加油。」 「……我不該質疑你,那的確很像我會做的事。」尤其是不會閱讀狀況這點。 「我接著記住了你的名字、你的身影,也記住你工作的模樣、你認真敲著鍵盤的樣子,然後才意識到自己在你給巧克力的那天,對你一見鍾情。」 坎貝爾接著沉默,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 「我無時無刻都想要將你緊緊地抱在懷裡,用力吻你、上你……這兩年來的單戀不但沒有變淡,在得知你成為我的競賽工程師的時候,甚至越演越烈。」 梅峻熙抬起頭來望著他,忽地覺得被窩裡似乎太過溫暖。 「所以……你都沒有懷疑過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一個平凡的男人嗎?」 「有,當然有。」 坎貝爾低下頭來,他倆的額頭碰在一起,彼此的距離異常曖昧。 「但在你說想要擁有我的時候,都不值得一提了。」 「我……」 梅峻熙還想說些什麼,但所有的語句到了喉中卻又消失無蹤。他有些不敢置信自己那愚笨到不會看清氣氛的情商,居然會帶給一個人這麼巨大的影響。 那影響不僅僅改變了對方的未來規劃,也決定了他人生接下來想要無時無刻陪伴的另一半。 「但我還是會等你真正釐清自己心意的那一天。」坎貝爾的語調依舊溫柔,「都等了兩年了,所以不急。」 「……感覺你好像勝券在握?」 坎貝爾沒有回答,梅峻熙只能愣愣地望著眼角閃爍點點銀光的綠色雙眸,清澈深邃,不得不承認那真的是一雙誰也抗拒不了的美麗眼睛。 「峻熙。」 「是?」 「我愛你。」 「……我知道。」 「我可以吻你嗎?」 「像你先前吻額頭那樣嗎?」 「不是,是你的唇。當作今天帶你去醫院,以及明天陪你配眼鏡的獎勵?」 「……沒有其他替代方案?」 「沒有。」 梅峻熙忖度著,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絕,便抱著也許只是像小時候跟家人那樣可愛親吻的心態:「……好吧。」 得到他的答覆,坎貝爾便小心翼翼地捧著他的臉頰,在那雙薄唇上落下像是羽毛落下般的輕吻。 那吻輕到毫無感覺,就像之前在額上的一吻,彷若是在捧著何等神聖的物品,不帶任何情慾、虔誠無比地親吻。 「好了,快睡吧。」 坎貝爾鬆開了手,但並沒有完全放開,而是回到梅峻熙的腰際再度緊緊抱著。 這讓他下意識地眨了眨眼,心想就這樣? 但見男人闔上雙眼,感受到那逐漸平緩的吐息,梅峻熙便在心底聳聳肩,不再多問什麼。 然後他動作放輕地朝對方懷裡挨近一些,找個舒適的角度,相擁而眠。 梅:所以我該說你有很好的自制力嗎?
坎:這樣不好嗎? 梅:……不,很好,請繼續保持。 坎:但你知道嗎?凡事都會有第一次。 梅:停!停下!我不想知道!這話題到此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