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梅峻熙難得一早不是被手機設定好的鬧鐘叫醒,而是來自於另一個他毫不熟悉的來電鈴聲。 他遲疑了半晌,大概是因為沒了眼鏡而下意識用眼過度的緣故,感覺眼皮特別沉重;於是仍閉著雙眼,反射性地朝身旁溫暖的來源挪動身軀,心想反正今天是休假日就繼續睡吧―― 「……是,我是。」 上方傳來再熟稔不過的低沉嗓音,似乎因為剛睡醒而有些沙啞,隱隱帶著令人心癢難耐的性感氣息。雖然男人的聲音極力壓低音量,卻反而讓梅峻熙更想聽清楚來自陌生手機的通話內容,因此豎起雙耳、專心傾聽。 「好,我知道了。」 然而這段談話並不長,梅峻熙什麼也沒聽到,不禁在心底大感可惜。 「……你不起來嗎?雖然能被你主動抱著是件非常開心的事情。」 聞言,梅峻熙腦袋當機了好一會兒,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而幾乎從床上一躍而起。但坎貝爾反應更快,一把抓住他的兩手手腕,靠著體能優勢欺身將他壓回床舖。 「我只是睡昏頭了。」梅峻熙眨眨眼,愣愣地望著眼前即便剛睡醒依舊英俊優雅的男人,没有意識到他倆目前的姿勢是多麼曖昧詭異。「都是因為你的電話,你今天一定還有其他行程。」 「剛剛是魯道夫。」坎貝爾那雙薄唇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我昨天有跟他報備過了,他要我好好照顧你。」 「是嗎?」 「是啊。」 即便如此,梅峻熙還是一臉不可置信:「我會懷疑是因為你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我只是前些日子有跟他坦白我想追你。」 「喔………………啊?」 「放心,那時旁邊沒有其他人,他也沒多問什麼,我就當他默許了。他不是會阻撓他人談戀愛的人,因為在他眼裡只要不牽扯車隊利益,我愛跟誰在一起都無所謂。」 「等等,我比較在意你居然說出來了?」 「這是一件很難以啟齒的事情嗎?」 「不是,但是你沒考量到我的心情。」 ――我的老天鵝啊!這叫他接下來怎麼面對魯道夫?! 「那我很抱歉。」 雖是道歉,但梅峻熙卻沒能在他的微笑中找到一絲歉意,不禁感覺自己彷若在無意識間上了一艘賊船。 「所以魯道夫先生……就這樣放了你一天假?」 「嚴格來說是兩天,因為原本說要帶你走走蔚藍海岸。」 「但我現在什麼也看不清楚,而且也不習慣戴隱形眼鏡,有點可惜。」 「沒關係,以後你想看的話,我隨時都可以帶你來看。」 坎貝爾語畢後起身,順手揉了揉他那凌亂不堪的鳥窩頭。梅峻熙沒有抵抗,意外自己相當享受那修長有力的指節輕撫而過的觸感。 「說到做到?」他問。 「說到做到。」坎貝爾莞爾回道,「起來吧,我幫你換藥。」 「好。」 坎貝爾似乎已替他找好飯店附近的眼鏡行,在幫梅峻熙換過眼角的紗布後,便帶著他一同前往早已決定好的目的地。 「梅!」一來到飯店大廳,山謬爾的聲音便自後方傳來,讓梅峻熙勉強瞇起雙眼,想要看清朝他倆急忙走來的好友。「你還好吧?」 「沒事,只是現在看什麼都是朦朧美而已。」 「還朦朧美啊。」山謬爾不禁擔憂地皺起眉頭,邊向一旁的坎貝爾點頭致意:「莫理斯先生他們都很擔心你,記得找時間跟他們聊聊。另外剛才我還遇到一位自稱是吉地恩的小姐,她也很關心你的傷勢,你認識她嗎?」 伊莎貝拉關心他的傷勢? 這讓梅峻熙百思不得其解,畢竟打從阿布達比大獎賽之後他們就沒有任何交集。且現在提及這個名字,會讓他的心底不知為何產生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 「……就一個朋友。謝謝你的告知。」 「不謝。」山謬爾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們要出去?我就不打擾了,你自己小心一點喔。」 「謝啦。」 不打擾了?這個關鍵字讓梅峻熙再次感到困惑而微微歪頭,山謬爾似乎話中有話,為什麼他會覺得打擾到自己與坎貝爾? 見山謬爾走遠,始終一言不發的坎貝爾才低聲開口:「走吧。」 「嗯。」梅峻熙決定先略過那句「不打擾了」:「伊莎貝拉居然會特意來關心我,但我跟她明明就沒什麼交流,她關心你感覺還比較正常。」 坎貝爾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才慢條斯理地回答:「這沒什麼,你不用懂。」 「是這樣嗎?」 「嗯。」 梅峻熙眨了眨眼,仍一副一知半解的模樣,不過既然問不出個所以然、只好先將所有疑問擺至一旁,隨著對方踏出飯店大廳。 他倆肩併肩、走在摩納哥的街上,早上的空氣有些涼意,但不至於感到寒冷。街上來往的人們在暖陽之下交談嬉鬧著,不同於在夜晚展現奢華迷人一面的摩納哥,這座白晝下的地中海小城顯得清新且充滿活力。 梅峻熙見狀喟然,再次扼腕自己什麼沒帶,偏偏是必備的備用眼鏡。 接著坎貝爾帶著他在街角找到一間櫥窗簡單寫著法文「眼鏡」的單字,裝潢看上去無論外觀還是內部都充滿奢華的歐式古典風格。梅峻熙不禁一愣,在看向櫃檯擺置的英文說明後,才知道這是一間堅持每副眼鏡均是純手工打造的精品店面。 這時擁有東方臉孔的店員朝他走來,以帶著日語口音的英文為他詳細介紹。 依照梅峻熙對坎貝爾的了解,八成是因為阿爾文必須全額賠償,要配就配貴一點的吧――如此充滿孩子氣的報復手段。 梅峻熙在驗光之後,選定一副與自己之前沒什麼兩樣的鏡框款式,然而店員卻告知他必須要到三天後才能取貨。 「可是我後天星期三一早就必須上飛機――」 「沒有關係。」坎貝爾這時卻忽然出聲打斷,「但還是希望你能幫我們趕趕看。」 梅峻熙聞言微微蹙起眉心,看著店員表示了解,起身向他倆行了個標準的日式鞠躬;接著愣愣地望著坎貝爾替自己付了訂金,等到驚覺時已經來不及了。 「欸、等等!不是說好自己的東西自己付嗎?」在訂貨簽單上簽了名,梅峻熙趕緊跟上站在門口等候的男人。 「是阿爾文要付錢,現在誰付都沒有關係。」 「而且我星期三的班機……」 「我會幫你跟莫理斯說一聲,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加拿大。」 「……」 梅峻熙霎時無言以對,然後看著坎貝爾指指自己攤開的手心,便沒好氣地向前伸手,繼續這需要他人扶持的一天。 不過才剛踏出店門,他一個沒注意便一腳踩空;正要跌個四腳朝天的時候,坎貝爾迅速伸手即時救援,讓他反而跌入了熟悉的溫暖懷裡。 梅峻熙感到慌亂地抬起頭來,望向面帶淡淡笑意的男人。 「看你這樣還不如我背你?」 「不用了!」 喀嚓。 梅峻熙一愣,下意識地朝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名短髮女子手持單眼相機,正好拍下他倆湊巧相擁的畫面。因為視野模糊的緣故,他並不確定對方的來頭,只覺得那身形有些眼熟,但又無法肯定在哪裡見過。 似乎是透過鏡頭注意到他們的視線,女子趕緊收手,感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因為剛剛的畫面很好看,所以我就順手拍下來了。」 「啊?」 梅峻熙滿頭問號,最後只想到一個可能性――所以是狗仔嗎? 「她是露娜,隨隊公關及圍場攝影師。」坎貝爾朝他的方向微微頷首,低聲說道。 「咦?」 「說攝影師只是嗜好而已,史密斯先生才是我們的正職攝影師,而且他絕對比我專業多了。」露娜有些害臊地搔搔臉頰,「對不起、打擾你們了,所以兩位在一起逛街嗎?」 「呃、並不算是……」 「對,我們是在逛街。」 梅峻熙隨即朝坎貝爾投以一個質疑不已的眼神,只見他依舊毫不親人的面無表情,卻回答得理所當然。 「喔……」露娜似乎是理解了什麼,發出了然的感嘆。接著她拿起相機,語帶歉意、老實地坦白:「那我得在這裡為前天的舉動向你們道歉。」 「道歉?」 露娜操作著相機上頭的顯示螢幕,將之遞給了坎貝爾:「如果我早點知道你們的關係,就不會這樣亂拍了……要是你們十分介意的話,我現在就立刻刪除。」 見坎貝爾難得沒有立即回話,梅峻熙便好奇地湊了過來。 那是張充滿溫暖色調的畫面,取景角度雖然稍遠一些但不影響整體;畫面中的兩個身影依偎在一起卻不會讓人感到甜膩,好似時空就此靜止,恬靜地讓人看了會不自覺地會心一笑。 他瞇起雙眼,才看清畫面裡的兩人正是自己與身旁的男人。如果判斷無誤的話,那是前天排位賽前、他靠著坎貝爾的肩膀睡著的時候。 梅峻熙頓時啞口無言,半晌正想反對露娜繼續存有這張照片時,坎貝爾卻率先開口。 「這張妳不用刪,我不介意。」 聞言,露娜露出喜出望外的笑容,但還沒來得及道謝便被毫不留情地直直打斷――「但我很介意。」梅峻熙義正嚴詞地向坎貝爾抗議。 「為什麼?露娜小姐拍得很好啊。」 「是拍得不錯,但是我覺得不適合留存下來,要是不小心被其他人看到的話――」 「那個、我不會讓任何人動我的相機,也不會把這張流傳出去……」 「那就給他們看吧。」 「不行,我覺得不行。要是這張被有心人士拿去大作文章,多少都會影響你接下來的工作評價。」 露娜有些錯愕,直到梅峻熙說了這番話才驚覺自己居然沒考慮到這一點,不禁為自己的輕率舉動感到抱歉。 「不過露娜小姐說了她不會讓其他人動她的相機,我也不在不出乎會變成怎樣的傳言,況且前提是對方要有能耐應對我們的公關部門。」 露娜聞言為之一振,沒錯!蘭迪的公關人員可個個都是反狗仔的箇中高手! 「但我還是覺得不太行……我不希望你原本一路順遂的職業生涯、因為我出現任何變卦。」 露娜望向板起一張臉的梅峻熙,感到暖心的同時也心想他是多麼為另一半著想,這樣的情人可說是如同瀕危動物般的難能可貴。 「你不會是我的阻力,峻熙。絕對不是。」 露娜接著看向他們引以為傲的賽車手,只見坎貝爾頷首深情地凝視著眼前的青年,讓她這個旁觀者都不禁為之動容。 「不行,我還是堅持必須刪除。」 露娜又將目光拉回到梅峻熙的身上,心忖這兩人都在為彼此設想,根本就是天底下所有情侶的最佳典範。 「那我猜猜看,其實你是感到害羞了吧?」 「……並沒有。」 「你猶豫了,所以我算是猜對了。」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那我更可以肯定我猜對了。如果照你現在的邏輯,你手機裡那張我的晚宴側拍也要刪除,因為我知道的當下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什麼不好意思――等等,你偷看我的手機?」 「因為你總是不上鎖。」 「這根本是兩碼子事!你只是在為自己的錯誤行為找藉口――」 「所以你要刪還是不刪?」 「……」 見梅峻熙敗下陣來,露娜感到愧疚地抓抓自己的後腦勺。不過同時也發覺自己見到了難得一見的奇景,她從沒見過――也想像不到――他們一向態度冰冷的賽車手會有如此溫柔的神情,且明顯只為他的競賽工程師展露出來。 她忍不住猜想坎貝爾到底有多麼喜愛這名新上任的競賽工程師,兩人私下相處時又會是多麼浪漫的一刻。 直到坎貝爾將相機遞回,她才回過神來。 「麻煩妳還是刪掉吧,露娜小姐。」 「咦?」 「因為我承諾過不會讓他感到不開心,只是希望妳在刪除前將照片傳給我。」 「結果你還是要留存下來?」梅峻熙沒好氣地問道。 「不要緊,我手機的密碼只有你知道。」 「……」算了,您請自便吧總裁大大。 露娜將那張在排位賽前的側拍、以及方才因意外相擁的照片傳給了坎貝爾,接著在他倆的視線下按下刪除鍵。 「……我可以問問嗎?」露娜將單眼相機謹慎地收了起來,「兩位是不是認識很久了?」 「沒有。」梅峻熙趕緊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們只是剛認識沒多久的普通朋友。」 「咦?所以你們今天……只是單純一起出來玩玩?」 不是在約會? 但想到一切可能都只是自己的臆測,露娜趕緊踩下煞車,差點就將問句脫口而出。 「對,就像朋友一樣。」 露娜感到不解地看向坎貝爾,但男人沒有太多表情,讓她無法辨認梅峻熙的說法是否只是在掩人耳目。 「那我可能又誤會了,抱歉。」她稍稍後退了一步,靦腆地笑了一笑。「雖然我經驗不多,但能讓畫面氛圍這麼好看的通常只有相處許久、默契極佳的夥伴或…………總之因為深知彼此的習慣,才會懂得保持互相尊重的距離又不衝突。」 畢竟不太明白攝影這個領域,梅峻熙不免習慣性地做出他毫無自覺、表示相對困惑的動作。 見他歪著腦袋,坎貝爾只是淡淡一笑。 「啊、對了,我差點忘了!」 露娜驀地想起什麼要緊的事,迅速拿出手機察看,並向坎貝爾說道。 「安德魯先生好像有問您原先安排在後天的雜誌專訪能否調到明天下午,因為後天臨時增加法國時尚雜誌的拍攝行程,但您都沒有回覆他,所以……」她頓了頓,「噢、還有還有,今天晚上不要忘記與法國贊助商的晚餐會,這是魯道夫先生交代的,但他說這是什麼交換條件,我也不太懂。」 梅峻熙被突然開啟工作模式的露娜嚇了一跳,得知內容後更是困惑――這不是行程滿檔嗎?哪來的車隊主席讓他好好休息? 他帶著質疑的眼神看著坎貝爾,只見坎貝爾僅是輕描淡寫地抗議:「我知道。不過我有跟魯道夫說過,不希望任何一項工作話題影響到我的休假心情。」 「咦?」露娜露出訝異的表情,「魯道夫先生沒跟我提過這點……不過、其實是安德魯先生也有交代,他說看到您一定要不厭其煩地再三提醒,畢竟您有蹺掉與贊助商一起用餐的記錄――」 「好吧。」坎貝爾蹙起眉頭,「但是專訪沒辦法調到明天,照原定行程。」 「可是……」 「沒關係,就明天吧。」 梅峻熙忽地插嘴說道,完全無視身旁賽車手的意願。 「就按照安德魯先生的安排,後天是雜誌的拍攝行程,麻煩妳了。」 露娜愣了愣,但見坎貝爾沒有回話的意思,只好胡亂地點點頭:「……那我、我明白了,我會再跟安德魯先生說,至於明天下午專訪的確切時間我會再與您聯絡。」 「謝謝。」不過道謝的並非坎貝爾,而是擅自幫忙決定行程的梅峻熙。 隨後露娜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便向他倆隨意打聲招呼,繼續她今日的踩街行程。 梅峻熙望向身旁的坎貝爾,聳聳肩膀。 「我覺得行程不要排得那麼緊湊,這樣你才有休息的時間。」他緩緩說道,「反正那些車隊幫你安排的也推不掉了吧?」 「所以我們這樣算是在互相傷害?」 坎貝爾回問,然而不似質問;那語調輕柔,像是在情人耳邊甜言蜜語。 梅峻熙承認自己的確在為方才該不該刪除照片,最後居於劣勢的討論裡扳回一城。他扁扁嘴:「傷害稱不上,只是互相而已。」 「是嗎?」 「是的,我們蘭迪的招牌看板郎坎貝爾先生。」 「這稱呼還真拗口。」 「會嗎?我覺得挺適合你的。」 「不過這樣我明天就沒辦法照顧你了。」坎貝爾話鋒一轉,「本來我是希望能看著你不要亂跑,直到你拿到那副新的眼鏡為止。」 「我看起來像是會到處亂跑的人嗎?」梅峻熙挑了挑眉。 「好吧。是不像。」 「我也蠻好奇你的專訪內容,還有雜誌拍攝。」他向前拉住男人的衣襬,擺出一副經過一番思索的神情問道:「請問我可以跟嗎?」 坎貝爾回頭看著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可以。」 這話題再討論下去頗沒意義,梅峻熙也很開心自己總算明白該如何為自己與坎貝爾搭個台階,心想好不容易和好如初,也該有些進步了吧? 但坎貝爾沒點明他這般舉動就像初入社會般的天真單純,只是莞爾一笑,將他掌心輕輕拉起、抱在臂彎裡。 因為沒有特別再安排其他行程,他們用完午餐之後便一同回到飯店。 梅峻熙藉由閒聊坦白平日沒事做的話,他也只是上網搜尋與車輛動力學及混合動力引擎相關的學術文章,自主繼續他的進修日子;若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則是會透過通訊軟體傳給莫理斯詢問,但現在向卡茲波特請教的機會明顯較高罷了。 他並不是與生俱來的天才,於是要在競賽工程師這個職位上穩穩站著,就得再付出更多心力充實自己,證明自己絕對適合這個位子。 「不過我覺得你有點努力過頭了。」 見他打算即便少了眼鏡也要拿起平板電腦,坎貝爾便伸手直接抽走,冷淡地說道。 「有嗎?」梅峻熙回問,「但這樣我不知道要做什麼才好。」 「既然不願意戴隱形眼鏡就不要看著。」坎貝爾滑著平板,其實早在第一次看到這台平板時他就發現對方過於認真,裡頭除了存有工作需要的文件及程式外,就只有一堆知名教授與車廠發布在網路上的學術論文。「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那你平常沒事做的話都在幹嘛?」梅峻熙好奇地問道,看著被對方拿開的平板電腦,他垂下肩頭、索性放任自己的身體深陷在舒適的沙發裡。 「魯道夫總是交代安德魯盡可能為我與樂華安排行程,畢竟贊助商可是他的生意命脈。」坎貝爾望向他,「有空時則是在想你現在在做些什麼。」 「………………………………你就沒有其他娛樂嗎?」 「很久以前有。」 「說來聽聽?」 「開著遊艇去海釣。」 「我沒釣過魚。」梅峻熙感到新鮮,「這步調跟你現在的職業差別好大,一快一慢,有點難以想像。」 「應該說我的性格習慣也樂於等待。」坐在沙發另一側的男人微笑回道。 「等待大魚上鉤?」 聊到這裡,梅峻熙有預感話題又要偏離軌道,不禁皺起眉頭。 「做足準備等著目標靠近,接著屏息以待,直到目標自己咬餌的那一刻。」坎貝爾輕聲說著,「這期間既令人期待又害怕失望,卻因為難以預料所帶來的驚喜讓人無法自拔。」 「……要是釣起的不是自己期待中的目標呢?」 話題偏了就偏吧。梅峻熙心想。 「我是指以為是自己想要的那條魚,結果發現實際上並非自己所想像的那樣,你又該怎麼辦?」他停下來思索,「這樣不覺得很浪費自己的時間嗎?」 祖母綠色的雙眼看向他,語氣堅定地回答:「不會。而且這不會發生,因為我從不會漏看一絲一毫。」 「這麼有自信?」 「當然。」坎貝爾莞爾,「改天也帶你一起去釣魚?」 「好。」梅峻熙點點頭。 也許是因為人類本就是依賴視覺的動物,在視野模糊的情況下反倒讓他感覺像是得到某種庇蔭;梅峻熙大膽地挪動身子,向前靠在坎貝爾的身側,低聲問道:「讓我睡一下?」 「嗯。」 坎貝爾沒有推開他,任由他整個人倚著自己。 梅峻熙瞇起雙眼,睏意沒多久便緩緩襲來。 「……我這個人很無趣,你應該也知道我除了工作外一無所有。」他輕聲低喃,沒有睜開眼睛。「我不該問你有沒有其他嗜好,因為我自己並沒有,那樣的詢問有點愚蠢。」 「不會愚蠢。」修長的指節輕撫著他那微捲的髮絲,「你會追問興趣一事,其實讓我感到非常意外。你的思路非常靈活,大多時候我都猜不透你此時此刻的想法,有時還會覺得追得有些吃力。」 「你老是不按牌理出牌也讓我非常頭痛。」 「那不一樣。」 聞言,梅峻熙忍不住睜開雙眼,抬起頭來望向坎貝爾,只見那雙綠色的眼眸也正看著自己。 「我很享受理解你所有一舉一動的過程,這即便花費我一輩子的時間顯然都不太夠。」他輕聲細語,「就像你說的、名為『愛情』的毒品,我顯然是對你上癮。」 梅峻熙眨了眨眼,忽然覺得在意自己究竟適不適合待在他身邊已不再那麼重要。什麼朋友啊、情人啊,誰一開始不都是看得饒有興致才有下一步? 只是身旁的這位男人有些超乎常理,是用等待時機出現的方式,展開一段令他措手不及的結識歷程。 想到這裡,梅峻熙微微頷首,再次閉上眼睛。 「我好像越來越習慣你老是說著那些不知所云的甜言蜜語。」 「那很好,這樣我就能在你耳邊一直說下去。」 「我能說不嗎?」 「這次容我拒絕,不能。」 梅峻熙不禁輕笑出聲,並不是在自嘲或是感到不屑,只是單純覺得這對話十分有趣。 接著感受著坎貝爾溫柔地輕撫著他的臉頰,他沒有再多說什麼,便陷入於午後時光裡遊蕩的金黃夢鄉。 梅:如果我是魚,那你是什麼?
坎:水。 梅:為什麼不是釣竿?或釣魚線? 坎:因為最後我一定會讓你少了我就活不下去。 梅:……怎麼聽起來有點可怕? 坎:所以你怕了? 梅:你才怕!你全家都害怕! 然後當天晚上呆梅緊緊抱著坎總入睡什麼的。 |
Chapter. 18
當梅峻熙醒來時,坎貝爾早已不見蹤影。 他不知自己是何時回到床上睡著,接著瞇起眼拿起床頭的手機,察看螢幕上的顯示時間――下午六點。如果沒意外的話,坎貝爾應該是去參加魯道夫為他安排的贊助商餐會,這大概不到八、九點是回不來了。 梅峻熙忽然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在等著丈夫回家的新婚妻子,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他伸手滑開手機的通訊軟體,正想向坎貝爾說些什麼,卻見對方稍早留下已幫他叫晚餐的客房服務、要他哪裡都不要去的訊息――男人似乎有些杞人憂天,雖然他現在什麼也看不清楚,但不至於連房門都走不出去。 梅峻熙幾經考量後,決定離開房間,直接到飯店餐廳用餐還比較實際。 才剛踏出房門沒多久,他便被身後的來人出聲喚住。 「嘿、梅!」在車隊女性工作人員裡,會這麼叫他的也只有競賽工程師前輩兼師父兼同事的愛莉諾亞。愛莉諾亞豪邁地搭上他的肩膀,不過左顧右盼之後,十分好奇地問道:「我還以為坎貝爾先生跟你在一起?」 「他去參加贊助商餐會了。」梅峻熙回答時不禁一愣,「所以他沒跟樂華小姐一起嗎?」 「他不會對你說謊,所以你這樣講應該就是一起了。他以前總是會蹺掉那些商業餐會,讓樂華小姐單打獨鬥。」愛莉諾亞嘆了一口氣,「魯道夫先生也拿他沒轍,先前他都會用贊助商要看的只有世界冠軍的理由隨便搪塞過去。」 聽起來挺像坎貝爾會說的話。梅峻熙摸了摸鼻子,決定還是不要繼續這個話題好了:「愛莉諾亞小姐用過晚餐了嗎?」 「還沒。」她笑了笑,「現在坎貝爾先生不在,就由我為他代勞吧!走,我帶你去餐廳!」 「呃……謝謝?」 這對蘭迪車隊的競賽工程師隨後來到飯店餐廳,因為正逢用餐時間,室內座位幾乎客滿,他們只好拿著剛取用好的自助晚餐、移動到戶外的露天咖啡座。 這時夜幕低垂,摩納哥的夕陽沒入遠方的金色海平面,讓整片蔚藍海岸閃閃發亮,充滿獨特且令人嚮往的地中海風情。 愛莉諾亞抬眼望向沉浸在美景裡的自家徒弟,語帶調侃地說道:「你一定在想這夕陽真美,只可惜不是跟坎貝爾先生一起看,對吧?」 「沒有好嗎――」 見梅峻熙沒好氣地回道,愛莉諾亞不給他答覆的時間,繼續追擊:「昨天坎貝爾先生帶你去醫院後,你們聊了什麼?後來回飯店又聊了什麼?現在進展的如何?」 「……大姊,您現在是蓋瑞上身嗎?」蘭迪的八卦王蓋瑞又躺著中槍了。 「雖然昨晚很對不起你,但你也讓我看到坎貝爾先生幾乎可說是奇蹟的一面。」她起身湊向前小聲說道,「我從沒看過坎貝爾先生這麼氣急敗壞的模樣,我猜他當下一定很想狠揍阿爾文,但他依舊把你的傷勢擺在第一位而不是自己的滿腔怒火。」 梅峻熙咬了一口盤中的蔬菜:「我聽說坎貝爾總是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您應該還不至於沒看過他動怒的模樣吧?」 「是沒錯,但昨天完全不一樣。」愛莉諾亞乾脆直接坐到他身旁,「樂華小姐說他之前跟那些前女友相處也不曾有這麼大的情緒起伏,昨天的坎貝爾先生她還是第一次看到。」 「真的假的?」 梅峻熙不太能理解這種情況,意思是坎貝爾對待自己的方式顯然與他先前的女友們有很大的不同嗎? 愛莉諾亞用力地點點頭,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所以你既然對他也有意思,那不如就提出交往了吧?」她擺了擺手,「這世上有多少人會將愛人無時無刻擺在心頭?這樣的另一半可是非常值得珍惜的了。」 「我對他……?」 「啊?」 「……咦?」 愛莉諾亞睜大雙眼,腦海頓時閃過一句――不會吧? 「…………你不是愛上他了嗎?」 「不……不是吧?」梅峻熙手中的叉子差點掉下來,「我只是想待在他身邊而已,這樣就算是喜歡他嗎?」 只見愛莉諾亞再次困擾不已地扶著額頭。 「好吧。你就當我沒問吧。」 「喔……喔。」梅峻熙的腦袋開始高速運轉,思索著為何只是想待在坎貝爾身旁的念頭會讓愛莉諾亞聯想到兩情相悅,努力探討這其中有何關聯以及是否產生了某種誤會? 見他那認真思考的模樣,愛莉諾亞還想再說些什麼幫助對方釐清,卻被一個手機的訊息通知所打斷。 拿起一瞧,不禁皺了皺眉頭。 察覺到她當下心情的轉變,梅峻熙便關切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樂華小姐的訊息。」遲疑了一下,愛莉諾亞最終還是決定拿起手機遞給了他。「她傳了一張照片,不過我不懂為什麼那女人會在蘭迪的贊助商餐會上?」 聽著她口中充滿敵意的「那女人」,梅峻熙忍不住心忖今後肯定要極力避免招惹愛莉諾亞。他接過手機、瞇起雙眼使力聚焦,發現原來讓他的工程師師父如此不愉快也是自己十分熟悉的人物。 照片中的伊莎貝拉正與人愉快地交談著,雖然交談的對象只有拍攝到背影,但他仍能認出那人誰都不是、正是坎貝爾。 「伊莎貝拉?」梅峻熙呆頭呆腦地問道。 「噢、我的老天啊!」愛莉諾亞奪回自己的手機,幾乎就要發怒:「這傢伙根本來者不善,你居然還能這麼親暱地喊她的名字!」 「呃……其實我對她沒什麼感覺,只要她不是真的要拉攏坎貝爾到雷諾車隊就好。」 「就這樣?」 聽聞愛莉諾亞的反問,梅峻熙愣了愣。不過不似中國大獎賽時樂華的提問――還記得當時的回答讓他每每憶起,總是非常想賞自己幾個巴掌:「您說的……是指哪方面?」 「你還問我哪方面?」愛莉諾亞打從心底佩服能夠與笨徒弟談論感情話題的樂華小姐,全身就像被抽乾力氣,幾乎整個人攤在位子上。「希望你有察覺到她不只是要拉攏坎貝爾,還想要當他的女朋友。」 「喔。」梅峻熙又咬了一口肉排。 「……你真的有坎貝爾會被其他女人搶走的危機意識嗎?」 「呃、我不太確定,但會感到不安是一定的。」 「這就對啦!」 「只是我沒辦法插手伊莎貝拉是不是真的喜歡坎貝爾,要是真是如此我也阻止不了,畢竟那是她的感情,誰也沒辦法介入,也不能像編輯程式一樣按下Delete鍵就能重新寫過。」 「乍聽之下是很有道理。」愛莉諾亞雙手抱胸,忍住想要掀了餐桌的衝動。「但你這根本是廢話!我的意思又不是那女人想要怎麼出招,而是怕坎貝爾先生中招就這樣離你遠去!」 「喔……那的確讓我有點緊張。」 雖說口中這麼說著,但梅峻熙還是一臉從容不迫地喝著果汁。 「看你這麼不急不徐地樣子,我還挺想抓著你的腦袋拍一拍,看會不會打通你掌管感情的思考迴路?」 「拜託不要,會腦震盪,到時又要送醫院。」 「你乾脆就這麼腦震盪算了!」 見愛莉諾亞的口中簡直要噴出火來,梅峻熙趕緊將盤中剩下的食物塞進嘴裡,決定還是儘早結束難得與她共進的晚餐時間。 梅峻熙之所以沒表現出應有的緊張,是因為深知坎貝爾與他承諾的事情從不食言。 他向怒氣未消的愛莉諾亞道聲晚安後,回到房裡看著男人隨意放置在沙發上的襯衫,忍不住一手托著下巴、如此這般認真地思考著。 然而即便再不明白感情一事,他至少瞭解世間有著難以捉摸的莫非定律。考慮到這一點,心底的緊張量表終於稍稍提高了一小格的刻度,心想著要是坎貝爾真的交了女朋友,要他離自己遠一點該怎麼辦? 梅峻熙不顧目前的視力根本不適合使用手機,無視坎貝爾的告誡、吃力地向自家表哥傳了幾則訊息。但見林俐忠沒有立即讀取,便聳聳肩、將手機放回床頭。 ――想那麼多幹嘛?事情又不一定發生,且這也不是未雨綢繆就能解決的事情。 接著他乾脆去洗個澡,出來時心想既然還要在摩納哥待個兩天左右,便拿起飯店放在衣櫃裡的洗衣袋,將自己該清洗的衣服及坎貝爾的一同整理起來,準備叫個客房服務。 但當拿起坎貝爾的衣服時,梅峻熙微微一愣――怎麼越來越有種他倆是剛結婚沒多久,正在摩納哥蜜月旅行的新婚夫婦的感覺? 他還在思忖朋友或是室友之間會不會互相幫忙整理行囊的時候,房門剛好接收到房卡感應,開啟門來。 「餐會這麼早就結束了?」 梅峻熙反射性地看了一下放置在床頭櫃的液晶螢幕的顯示時間――但這個距離他連床頭櫃有什麼東西都搞不清楚――轉而疑惑地望向站在門口的來人。 不過卻因為看不清楚坎貝爾這時的表情,只知道對方似乎愣了好一會兒;他便放下手裡的衣服,走向前想要看個明白。 「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餐會還沒結束,但魯道夫允許我可以先行離開。」 「這樣好嗎?」 「無所謂。」 然而梅峻熙才沒走幾步,坎貝爾忽然伸出手,一把將他拉進懷裡、緊緊抱著。 「……你是不是在餐會上遇到什麼事情?」梅峻熙感受著頸間來自坎貝爾些微顫抖的吐息,認為他應該是碰到什麼難搞的麻煩,也許問一問自己還能幫上一點忙。 「沒有,餐會很順利。」 「喔。」那就好。 「只是看到你讓我差點把持不住。」 「……………………啊?」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見有人在等我回來了。」 梅峻熙正想該如何吐嘈時卻聽見他這般低語,不禁蹙起眉頭;他還記得坎貝爾說過自己的父母很早便因意外離世,照顧他的祖父也在前幾年永遠離開了他。那樣只剩一個人的家裡會有多麼冷清,雖然不敢保證能夠完全體會,但長年離鄉背井的他多少能明白回家只有自己一人的寂寞感覺。 然後像是在安撫孩子一樣,梅峻熙伸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部。 「看你幾乎都不提及,還以為你不在乎家裡只有自己一個人。」 「有嗎?」 坎貝爾抬起頭來,沒有事先過問,便在懷裡青年的額頭留下溫柔的一吻。梅峻熙一時頓然,但沒有推開他;心想只要不超出自己所能容忍的底線,就任由對方上下其手了。 「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是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庭,但遇見你之後,才明白我僅是希望有人願意等著自己回家。」 「從有人等自己回家,再到共組家庭,有小孩還有隻寵物,不是挺美滿的嗎?」 「這個規劃不錯,所以你想要領養幾個孩子?」 「……你確定要問我?」梅峻熙有些哭笑不得,「而且你不覺得跳過太多步驟了嗎?」 等等,這樣問也不太對―― 「你這樣反問是答應我的追求了嗎?」 「沒有。」梅峻熙旋即果斷地回答,「等一下,我現在有點混亂,讓我思考一下。」 「好。」 坎貝爾毫不遲疑地答應,儼然已成為一種習慣。 他倆就這麼靜靜地抱在一起,好似時間就此靜止一般。梅峻熙偷偷地嗅著坎貝爾頸間淡淡的古龍水味,那味道並不刺鼻,而且所呈現的氛圍非常適合對方,就像是特地量身調製一樣。 梅峻熙還記得自己前天在坎貝爾的休息室裡、細細嗅聞著同樣的味道,但那時的心境與此刻卻又有極大的不同。 現在他已不用再害怕會失去這個男人,而是能明確地擁抱這個男人。 不知過了多久,梅峻熙微微抬起頭來,望向坎貝爾。 他沒有刻意聚焦視力,乍看之下帶著有意無意的繾綣難捨,本人更沒意識到自己在無意間做出了足以讓男人為此癲狂的勾引表情。 「……你想好了嗎?」坎貝爾只好別開視線。 「嗯,想好了。」梅峻熙不明白他為何要看向別處,但也沒特意問起。 「所以?」 「先提醒一下,是個很務實的想法。」 「嗯?」 「我想要託飯店洗衣服,還在等你這套西裝裡的襯衫一起洗。」 「………」 「還不去洗澡?」 「………………我知道了。」 見梅峻熙一臉正色地說道,坎貝爾不再說些什麼,鬆開懷抱、乖乖地踏進了浴室。 翌日,坎貝爾收到來自露娜的簡訊提醒,雜誌專訪時間為下午三點,就選在車隊所下榻的飯店、位於六樓的露天咖啡座,以及一份來自公關部門替他擬好的專訪大綱。 梅峻熙好奇地湊向前察看,原來是一份來自雜誌記者將會提出的所有問題清單,無外乎是在提醒坎貝爾該如何回答,哪些可以或必須略過不答――比方說他的私人生活與感情世界,偏偏這又是許多記者最喜歡向他提問的部份。 「對於車隊而言,車手的感情要是處理不慎,在支持的粉絲裡很容易引起負面效應。」好似明白他的困惑,坎貝爾便輕聲解釋。「為了減少麻煩,大多數的公關人員、或是私人經紀人都會要求婉拒回答這類問題。」 「你要回什麼還得受到限制?」梅峻熙一副不太認同的模樣,「這樣還算是在做專訪嗎?」 「無所謂,反正這也只是一種宣傳手段,當作是應付工作就好。」坎貝爾向他露出一個淺淺地微笑,惹得行經他倆身邊的路人頻頻回頭。 不過梅峻熙無法認可這樣的解釋,但也只能聳聳肩代替回應。接著他倆見到在露天咖啡座外似乎等候多時的露娜及安德魯,互相打過招呼後,露娜便抬手招來化妝師,將坎貝爾帶去一旁上妝、好上鏡頭。 梅峻熙沒見過蘭迪車隊的公關長安德魯,便基於禮貌地寒暄幾句,邊努力想要看清這明顯相當注重外表儀容的中年男人。 「讓我瞧瞧。」 「咦?」 安德魯忽然抓住他的肩頭,好好端詳那因此一臉詫異的五官。 「你是自然捲嗎?」 「呃、是?」 「資質不錯,頭型也很漂亮,可惜了沒有好好整理這顆頭。」安德魯頭頭是道地說著,「不然這顆頭毛可以成為不錯的素材,你該慶幸近年來男士們流行的是自然不造作的微捲髮,你連燙捲的費用都可以省下來。」 「這個、我不太懂時下的流行,所以……」 「這你可不能不懂,愛莉諾亞應該有跟你說過季中賽會要做競賽工程師特輯,你該找人好好打理一番了。」 見他那咄咄逼人的氣勢,梅峻熙也不知該從何婉拒這個話題。接著這位公關長忽然遞出一張名片:「到英國時去找這位設計師,跟他報我的名字、會算你便宜一點。」 「咦?」見狀,梅峻熙趕緊伸手收下。「謝謝。」 「這你倒不用謝,我聽說魯道夫先生十分看好你的能力,但我不管那些。」 安德魯雙手抱胸,擺起身為蘭迪F1車隊高階主管之一的架勢。 「希望你還記得你是身在賽車界的最高殿堂工作,這裡的一切除了科技引領全球外,也包含現今時尚流行的指標,像是賽車的塗裝、賽車手安全帽的設計還有你我這身車隊制服,都會被那些身在時尚尖端的設計師們狠狠審視。」他語重心長地解釋,「所以不能讓你這最靠近我們車隊靈魂人物的工程師不懂得上相,瞭解嗎?」 「……喔。」簡單來說就是他該去修修頭髮了吧?梅峻熙在心底乾笑數聲。 他與安德魯站在飯店的長廊上,隔著落地窗望著露娜帶領著坎貝爾與記者及攝影師打聲招呼,隨後開始他們今日的專題訪問。 看著坎貝爾身著合身的黑色西裝,以及經過髮型師巧手打理服貼的亞麻褐色頭髮,完美地襯托出他那成熟沉穩的優雅氣質。梅峻熙幾乎能看見主持專訪的女性記者耳根一紅,忍不住心忖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可以抵禦他這般可說是得天獨厚的英俊外貌? 「唉……真心認為坎貝爾先生還好是一名賽車手。」 「怎麼說?」聽聞安德魯倏地說出這般評論,梅峻熙看向他,皺眉表示不解。 安德魯露出一個好似在笑他單純的笑容,從容回道:「難怪大家都要叫你『梅小夥子』。要是坎貝爾先生今天是一名演員、或是模特兒,你想以我們的工作還有可能像現在一樣近距離欣賞這位神級天菜嗎?中間可能早就不知道被多少迷妹擠到幾公里遠了呢。」 梅峻熙點了點頭,心想還頗有道理。 「對了,所以樂華小姐的專訪結束了嗎?」他突然感到好奇地問道。 「昨天一早就結束了。」蘭迪的公關長回道,但隨即喟然。「樂華小姐與坎貝爾先生完全相反,她都會聽從車隊的指示進行這些採訪工作,並習慣完成再去享受難得的假期。不像坎貝爾要再三囑咐才不會無視車隊的安排,老是蹺掉然後自作主張多放自己一天假。」 「……我是不知道他之前都是怎麼蹺掉採訪,但這次並不一樣。」 「是嗎?」 安德魯挑了挑眉,饒有興味地豎耳傾聽。 「這次算是因為我拖累了他吧?」梅峻熙指指自己包著紗布的眼角,「我的眼鏡不見了,也沒帶到備用,現在就和身障人士沒什麼兩樣。」 「你是指前天阿爾文在聚餐上揍人的事件嗎?」安德魯這才理解過來,恍然大悟。「因為詳細情況被賽會壓了下來,原來那個被揍的倒楣蛋是你啊。」 「所以他為了照顧我這位身障人士,才不願意讓時間提前到今天,說起來對您還挺不好意思的。」 「不要緊,我沒那麼無聊會去追究,更何況你又沒有過錯。」 不過說到這裡,安德魯忽地後退一步,令梅峻熙不禁感到困惑。 「不過你說,他是因為要照顧你才想著無視這次的採訪嗎?」 「應該……算是吧?」 公關長瞇起雙眼,再次仔細打量眼前的競賽工程師。拜沒有好好打理外貌的行為所賜,青年看上去只是一名再普通不過、隨處可見的亞裔男子。 「唉、大概是我老了。」 「耶?」 「沒事。」安德魯嘆了一口氣,「媒體採訪是除了比賽外更關係著車隊能吸引到多少贊助的方式,如果可以還麻煩你多多幫忙,勸勸坎貝爾先生不要再蹺掉這些訪問了。」 「喔……我盡量。」 「謝了。下次請你喝杯咖啡。」 「呃、謝謝?」 安德魯笑了笑,隨後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錶確認目前的時間。因為隔著落地窗,梅峻熙聽不太到採訪內容,沒多久便感到無聊,但又捨不得先行離開。 在車隊裡能看見坎貝爾身著西裝的機會並不多,使他即便視野不清也想要好好地看個夠,只能說長相出眾的人就是有能力讓視力感覺可以來到2.0。 他看向身旁的安德魯,只見蘭迪的公關長依舊一臉滿意地等候採訪結束。接著視線不經意地繞過對方,在不遠處的長廊角落望見了一名許久未見的女子身影,正朝他們的方向直直走來。 梅峻熙暗暗吃了一驚,也意外自己即便現在再糟糕不過的視野仍認得出來――是伊莎貝拉.吉地恩。 這是間擁有五星級高檔水準的飯店,大門進出都會受到保全管制,因此安德魯及專訪團隊便沒有要求飯店協助管理採訪現場,只由他們各自安排控管;而長廊外頭的工作人員,顯然是把伊莎貝拉視作坎貝爾的熟人或朋友。 要是是今年賽季剛開始的梅峻熙,看到伊莎貝拉的到來肯定會有所期待;但現在的他別說攀談,就連該不該打聲招呼都有些猶豫不決。 也許就如愛莉諾亞所說的,她會這麼積極接近坎貝爾,除了欲拉攏這位極有前途的賽車手外,大概就只剩下想要藉機成為新女友的人選吧? 梅峻熙愣了一下,他總覺得自己的想法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其中的癥結。 「艾略特?」直到伊莎貝拉開心地呼喚他的英文名字,他才回過神來。「好一陣子沒見到你了,你的傷還好嗎?」 「好久不見了。」梅峻熙只好先陪笑應付,「只是小傷,沒事的。」 「那天晚上聽說你被阿爾文先生揍了一拳,當下我和坎貝爾先生都十分擔心你……但沒事就好,我就放心了。」 聞言,梅峻熙看著身著素雅簡單的白色洋裝、明顯經過一番細心打扮的女子,心底升起一股微妙的異樣感覺――她「和」坎貝爾先生? 「謝謝妳的關心,不過……」 「不過?」 伊莎貝拉對他露出一個漂亮的微笑,旁人看來肯定覺得既爛漫又可愛,然而梅峻熙卻無法對此產生任何好感。他不明白為什麼,難道是他的情感機制又壞掉了嗎? 「……沒事。」梅峻熙決定先把問題擺到一旁,待有機會再來想辦法抽絲剝繭。「妳是特地來看坎貝爾的專訪嗎?」 「昨晚我聽安德魯先生提過。」伊莎貝拉回道。梅峻熙這才發現安德魯不知從何時起便移動到露天咖啡座,站在攝影師的身旁。「我有詢問過可不可以來探班,坎貝爾先生說隨便,所以我就來囉。」 「……噢。」他不知道該不該向女孩解釋坎貝爾會這樣回答通常是不認同的意思,要說真的可以的話,他會直接給予正面的答覆。 這時伊莎貝拉看向戶外的咖啡座,嘴角上揚,並輕輕地擺擺手。梅峻熙順著方向望過去,原來是坎貝爾正看著他們這裡,但很快便別過頭,向採訪的女記者不知說了些什麼。 「採訪應該快結束了?」伊莎貝拉轉頭問道,「結束後我想帶坎貝爾先生去一間這裡很有名的咖啡廳坐坐,你也要來嗎?」 「不了。」梅峻熙搖搖頭,「我現在什麼也看不到,跟著你們去肯定會造成你們的麻煩,就算了吧。」 他感覺跟去會發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不過為何會有這般定論、他依然一頭霧水,完全不懂自己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只知道這位隔壁車隊的主工程師待在這裡,讓他渾身都不太對勁。 「挺可惜的,聽說那家的巧克力蛋糕還不錯。」 「哈哈。」可惡!想吃! 接著他們兩人便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梅峻熙心想應該不只是他自己、伊莎貝拉大概也感覺到如果不說話的話氣氛會有些尷尬。沒多久他們便見坎貝爾起身,跟著露娜向採訪團隊人員一一握手致意,隨後安德魯又向他說了一些話,這才放他離開現場。 見坎貝爾朝他們走來,梅峻熙不禁鬆了口氣,總算不用再和伊莎貝拉聊著毫不對盤的話題。 「妳好,吉地恩小姐。」坎貝爾向女子點頭招呼,然後毫不在意她的視線,逕自牽起梅峻熙的手心。「走吧,峻熙。」 梅峻熙沒有回話,希望對方好似特別刻意呼喚自己的本名只是錯覺。 「那個、坎貝爾先生……」伊莎貝拉見狀頓了頓,「兩位……是還有其他行程嗎?」 「我想是沒――」 「是沒有,不過我不太放心他,所以有什麼話我們下次再聊吧,吉地恩小姐。」 梅峻熙一臉狐疑地望著身旁的男人,不解為何要打斷他的回答。 「這樣啊,好吧。」伊莎貝拉露出勉強的笑容,「那祝兩位有著美好的休假日。」 「謝謝。」 坎貝爾隨意道謝後便拉著梅峻熙毫不遲疑地離開,留下一臉失落的伊莎貝拉留在原地。 梅峻熙望著一路沉默的男人,看著那面無表情時便顯得十分嚴肅的側臉,直到踏進電梯才語帶困惑地詢問:「你在生氣嗎?」 「有點。」 「為什麼?」而且這已經不是有點了,而是一大點。 「我不喜歡看到吉地恩站在你身邊。」 「就這樣?」 「嗯。」 「那……扯平了?」梅峻熙笑道,伸出手指、頑皮地戳戳坎貝爾緊鎖的眉間。「我也不喜歡伊莎貝拉黏著你,但這你知道。現在則是因為我和她聊到快沒話題,感謝你的出現讓我遠離那可怕的尷尬氣氛。」 「……是嗎?」 「是啊。」 下一秒,坎貝爾忽地抓住那改為戳著自己臉頰的手指,然後在滿是愕然的目光注視下湊近唇邊,在指腹上留下一吻。 「這才是我要的回禮。」 「……電梯裡有監視器,而且隨時都會有人進來,所以應該算是公共空間?」 「對我而言方圓三公尺內沒人就不算。」 ――那這範圍未免也太廣了吧!? 梅峻熙不知道該從彼此的認知差異、還是公共場合的定義開始吐嘈,他喟然一嘆,決定直接放棄爭論。 「是說,你昨晚沒說你在贊助商餐會上遇到伊莎貝拉。」他轉個話題,但同時也意識到這話題好像哪裡怪怪的。「不過我倒是透過愛莉諾亞知道了。」 「因為提到她你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上去很不開心。」坎貝爾放開了他的手,低聲回道。「而且你也沒說你跟愛莉諾亞一起吃晚餐,這讓我有些嫉妒。」 「啊?」 「比起跟我說話,你似乎更樂於向樂華及愛莉諾亞聊聊更多話題。」 「那是因為……」梅峻熙頓時語塞,開始懷疑自己為何最近都在與坎貝爾毫無意義可言的談話中居於下風?「……好吧,不過那是因為我有些疑問想問問她們罷了,基本上我和她們之間也沒什麼話可聊。」 「真的?」 「對啦,所以我們可以停止這種互相傷害的話題了嗎?」 「可以。」 坎貝爾笑著回答。看著他那終於獲得舒展的眉間,梅峻熙感覺有趣極了,忍不住回以微笑。 這時梅峻熙放置在口袋裡的手機傳來一聲訊息提醒,他倆一同踏出電梯後,他便拿起來瞇眼一瞧――安德魯特地加了他好友,並傳了一個音訊檔。 這讓他感到困惑,應該不是要再三囑咐他記得去整理自己那頭捲毛吧? 坎貝爾沒有過問安德魯傳了什麼訊息,一樣牽著他的手、走在前方。梅峻熙明白此時兩人間的距離是他的體貼之處,便也不再說話,將手機靠近耳際、聽取安德魯給予的音訊檔。 『――F1是非常高強度的賽車競賽,能站上這賽車界的最高殿堂肯定會承受不少壓力,能否跟我們談談您平常在賽前都是如何調整心境的呢?』 原來是方才從頭到尾只能在長廊上看著的專訪,但梅峻熙不明白安德魯為何只摘錄這一段給他? 『我和其他賽車手不太一樣,我沒辦法在高壓的情況之下正常發揮。』坎貝爾的聲音依舊冷靜,不過這時的回答帶點自嘲的意味。『所以都會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 『是為了放鬆心情嗎?』 『是的,但那是在今年賽季開始前。』他語帶笑意,『現在則是躲起來等某個人找到自己,就像在玩躲貓貓一樣,看著他找到我時總不掩飾的成就感,覺得特別開心。』 『看來您有一位相當合得來的朋友。』女記者不禁笑了笑,『這部份我們會進行剪輯,如果您不介意,能否跟我們談談您的這位朋友?因為您的生活作息規律到簡直是世上每位賽車手的典範,雖然有些冒犯,但我們幾乎沒聽聞過您有哪些能讓您如此開心的朋友。』 『他很聰明,也很理智,即便比賽途中出現不利於我的策略或局勢,他始終不會被情緒拖著走,冷靜且值得信任。』 『所以是蘭迪車隊裡的某位工作人員?』 『這我就不方便透露,我想他不會喜歡變成這場專訪的主題之一。』 『好的。不過這樣聽來您非常信任這位朋友,但您又是如何確認他是在充滿競爭的賽道上、最值得依靠的對象?』 『包含魯道夫先生在內,大多數的工作人員都知道我習慣在賽前搞失蹤,卻沒有人會去了解我為何要這麼做。』坎貝爾頓了頓,『只有他會來找我,他明白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的原因,也願意隨我聊些毫無意義可言的垃圾話……他很特別,我能從他身上感受到自己是何等獨特,就如同樂華小姐之於整個蘭迪車隊一般。』 『但我想,您與樂華小姐對於蘭迪車隊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正賽車手。』 『妳說得對,不好意思。』 『這沒關係,我也承諾過這段會進行部份刪減,畢竟希望您是在毫無壓力的情況下聊聊關於您身旁的一切。』記者語氣認真地回道,『我想這位朋友在您的心中顯然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那份量大概已經超越您的情人或是未來的妻子?』 『他對我的重要程度沒有辦法用這麼膚淺的方式評價,因為他就是他,我的心中不管是過去還是將來,都只為他保留所有位子。』 『真是位幸運的朋友啊!』 這段側錄的音訊檔只到這裡結束,但這短短不到十分鐘的談話卻足以讓梅峻熙立刻掙脫坎貝爾的手,找個鏟子當場挖地、將自己就地掩埋。 能如此毫不害臊地說出這番話的,天底下大概就只有眼前的這位男人了吧? 「……我覺得你的專訪到時一定是東剪一段、西剪一塊。」 「要相信採訪團隊的專業技術。」 似乎是知道梅峻熙聽了什麼,坎貝爾完全沒有要開口解釋的跡象。直到走出飯店大廳,他偏頭看向青年,嘴角微微上揚:「晚上你想吃些什麼?」 「都可以。」 梅峻熙抬起頭來,回望坎貝爾那依然帥氣到不讓人活的外貌,腦中不禁閃過一個鬼靈精怪的詭異想法。 「你現在看起來就很好吃,不如就吃了你吧?」 聞言,坎貝爾唇邊的笑意更深。 「隨時奉陪。但只有『現在』?」 「有什麼不對嗎?」 「我以為是隨時。因為我無論何時都想把你抱上床,從頭到尾狠狠啃食地一乾二淨。」 「…………………我又輸了,跟你開黃腔根本就是現代版的班門弄斧。」 「結果只是個黃腔,不能是將來可能會實現的說法嗎?」 「這很難說,但現在你想都別想。」 「又是現在。」 他倆一同走在被晚霞鋪滿耀眼金黃的摩納哥街道,聊著會讓坎貝爾的粉絲大感意外、毫無營養還帶著一點顏色的內容,氣氛卻不尷尬,反而十分融洽且愜意。 不過兩人誰都沒有察覺到,一名女子在他們離開飯店的那一刻開始,便一路悄悄地尾隨在後。 安:採訪不用側拍吧?反正等等訪談團隊會自己拍。
露:這您就不懂了,誰說我在拍坎貝爾先生了? 安:不然妳在拍什麼? 露:……痴情的情人站在岸邊,等待出海的伴侶平安歸來? 安德魯眉頭一皺,發覺事情並不單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