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今年賽季的第一場自由練習賽在賽會廣播下正式開始。 坎貝爾準備就緒,待隔壁的樂華出發後也跟著開出維修坊。見狀,梅峻熙立刻越過維修坊前的車道,鑽進車隊的控制坊裡。 「快戴上你的耳機,隨時聽取賽車手的無線電回報是你的工作,別忘了。」 「好的。」 坐上高腳椅,戴上耳機後的梅峻熙看了一眼身旁提醒自己的愛莉諾亞,她則一副毫不意外的老神在在。接續坐在她旁邊的則是車隊主席魯道夫、不太認識的比賽策略師、其他工作人員以及技術總監卡茲波特。 卡茲波特——蘭迪車隊的靈魂人物之一,擔任技術總監已邁入第十個年頭。若問蘭迪為何能達到現今F1的頂尖地位?十個人裡就會有九個人回答說都是因為卡茲波特,且他的貢獻不只蘭迪車隊受惠,許多創新開發甚至深深地影響著當代的高科技領域。 梅峻熙立刻決定在這場分站比賽結束後,趁這難得的機會跟卡茲波特要一張合照及簽名。 接著視線拉回,盯著眼前螢幕上的賽事即時轉播以及來自坎貝爾所駕駛的賽車的眾多數據。他將這幾天所得到的專業知識在腦內反覆讀誦——各個數據都在正常範圍之內,看起來是一場美好的練習賽、一切都十分順利…… 才怪! 「嗨、坎貝爾,有聽到嗎?」 因為是第一次使用無線電,梅峻熙一陣手忙腳亂後、於一旁看不下去的愛莉諾亞幫助下才接通自己負責的賽車手。 『有。』 「……你有感覺到什麼異狀嗎?」要不要這麼省話啊先生。 『目前感覺都還可以。』 「但是我這裡的遙測看到油壓顯示有些異常,雖然只是個小問題、我們可以這場結束後再來調整,但還是跟你說一下。」 『是嗎?』 梅峻熙正想繼續回覆時便忽地被掛斷無線電,下一秒那輛他所負責的賽車駛回維修坊,在工作人員通力合作下抬了進去。 他立刻上前,而坎貝爾也正好自車上下來。 「坎貝爾,為什麼……」 「所以你覺得需要檢查引擎的部件嗎?」 脫下面罩後,坎貝爾打斷了工程師的疑惑,邊伸手順了順凌亂的頭髮,戴上工作人員遞來繡有蘭迪標誌的紫色棒球帽。 被這般單刀直入地問道,梅峻熙霎時愣了愣。 「……是需要。」但他並沒有要對方放棄這場練習賽的意思,「不過這樣什麼測試都還沒開始,不僅如此,還沒熟悉這個賽道的你還有可能面臨罰退——」 「總比在正賽進行時退賽好。」 「……」 梅峻熙不敢斷言。雖然數據異常是事實,但是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因此自然是練習賽結束後再來調整;不過要是狀況比起預期糟糕,就有可能犧牲掉下午極為重要的排位賽,還不如及早因應。 「梅。」 「是?」 「你現在是我這裡的後勤,也算是這台賽車的負責人,你已經不是在車隊後面單純接收數據並調整設定的軟體工程師,而是要在第一線把關的競賽工程師。」 梅峻熙一臉困窘地抬起頭來,只見那雙祖母綠色的雙眼正認真的看著自己。 裡頭有著十足的信任。 「你也該認清自己的價值,這裡不是夢境,而是現實。」 「但是——」 「還是你認為以我的實力,會在乎區區的罰退嗎?」 「不!當然不是!」 梅峻熙立刻反駁地搖搖頭,接著沈默,抓了抓鳥窩頭。 「……我當然相信你有奪冠的實力,只是有些不安,畢竟我才剛上任很多事都還不懂——不,應該說完全不懂。雖然愛莉諾亞也幫我模擬了許多突發狀況,但實際上了賽道又不一樣。」他老實解釋,「我的確還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站在這裡。」 「那就試著去明白。」坎貝爾無視四周還有其他工作人員,伸手隨意地揉揉他頭頂捲起的烏黑髮絲。「就算有實力,但沒有你們這些後援,我也無法放心去跑。」 梅峻熙再次陷入沈默,微微頷首。 「……我知道了,我先跟卡茲波特先生說一下。」 「嗯。」 之後在菜鳥競賽工程師的回報之下,因為油壓數據異常,車隊決定替坎貝爾的賽車更換變速箱。上報賽會後判決也立刻下來,按照規定便是正賽起跑罰退五位。 梅峻熙沉著臉看著工作人員忙著整備,而坎貝爾本賽季的第一場練習賽便在此狀況下結束。而此變動也將關係到整個引擎系統的契合度,車隊最終決定將第二場練習賽時間留下來測試引擎,坎貝爾不再與隊友一同出跑。 這對一位賽車手而言是不小的損失,畢竟練習賽的目的在於熟悉賽道,這樣在排位賽及正賽之中才能有效減少犯錯的機率、與其他賽車手接近公平地起跑競爭。 第二場練習賽截止沒多久,隔壁維修坊便傳來捷報——樂華一開始便下足馬威,刷新了亞斯碼頭賽道上歷史最快圈速。 梅峻熙感覺很悶。 這時,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梅峻熙順勢轉頭一瞧,只見車隊技術總監卡茲波特正好往後方通道離開。 那是在安慰自己嗎……? 他摸摸鼻子,靜下心來仔細想想這的確沒什麼好灰心的,何況更換各種零件也算是比賽常態。 一級方程式賽車是不容許出現任何差錯的疾速賽事,只要稍有差池就有可能會失掉難得的積分。而身為競賽工程師,就更應該盡可能的防止這種狀況發生。 梅峻熙深吸一口氣,心忖單單此次罰退便感到氣餒,抗壓性顯然不太夠啊。 至於坎貝爾,他們兩人一同待在維修坊的期間並沒什麼對話,他甚至在第二場練習賽結束後便轉身前往後方的更衣間,似乎正打算離開維修坊。梅峻熙見此不禁感到困惑,通常賽車手不會在這個時間點離開,因為再兩個小時便是重要無比的排位賽。 梅峻熙在確認完一些重要項目之後,決定先停下其他動作,去找找負責的賽車手。愛莉諾亞說過關心自家賽車手也是競賽工程師的職責之一,且值得排在優先事項。 「就是你說要讓坎貝爾更換變速箱的嗎?」 但還沒走出通道,梅峻熙便被來自身後宛如鈴鐺般悅耳好聽的女性嗓音攔了下來。 回頭一望,身後的女子有著深邃漂亮的五官,烏黑亮麗的短髮修剪的俐落有型,十分契合她本身的氣質與作風——她就是伊文琳.樂華,蘭迪車隊的當家車手,也是一級方程式少見擁有四冠的冠軍車手,更是難得一見的女性參賽員。 「呃、是的。」 但梅峻熙目前沒空理會,他認為現在先找到坎貝爾比較重要。 樂華見他目光沒有放在自己身上,並無感到不悅,反而若有所思地露出微笑。 「不錯啊,剛上任就願意做出會影響排位的決定的工程師非常少見,就菜鳥而言你算是勇氣可嘉、值得鼓勵。」 「噢……謝謝?」 梅峻熙聽不太出來她到底是在誇獎還是在諷刺自己,樂華雖然臉上滿溢著笑意,但卻是所謂的營業用笑容,這讓本來就不擅於察言觀色的他更加難以分辨。 「不過還是有待加強。」樂華向前與他擦身而過,「但也許你的決策,會讓他更明白自己的定位。」 「……哈?」 ——等等、妳這什麼意思啊? 梅峻熙當下便了解樂華語中之意,心口瞬間燃起怒火,但僅能眼睜睜地看著樂華瀟灑離去,更別說反駁她的一言一句——就算是車隊的比賽方針,她也不該這麼不留情面地挑釁自己的隊友。 這任誰也嚥不下這口氣啊! 「梅峻熙!等等就排位賽了,你要去哪裡?」愛莉諾亞在後方喊著。 「我等等就回來!」 梅峻熙板著一張臉迅速走出通道,經過他身旁的工作人員見狀紛紛避而遠之,畢竟誰也不想掃到莫名其妙的颱風尾。 接著走出沒多久,他便看到於不遠處的樹蔭下納涼的坎貝爾;戴著墨鏡的賽車手一臉愜意,感覺不到半點賽前的緊張氛圍。 「……你看起來還挺放鬆的?」 梅峻熙不太開心的來到他身邊,不等對方同意便逕自在一旁的涼椅上坐了下來。 「我猜你現在可能想要吃這個。」 坎貝爾語畢,便朝梅峻熙丟來一盒巧克力,讓他接得措手不及。 「咦?」梅峻熙低下頭來定睛一看,這用墨綠色紙盒包裝的巧克力正是他最喜歡的品牌。「呃、謝謝?」 ……慢著,好像有點奇怪。 他怎麼會知道自己在垂頭喪氣時習慣吃巧克力轉換心情? 而且還知道自己只吃這個牌子? 「我之前看過你吃這牌的巧克力。」 似乎早就明瞭他想問些什麼,坎貝爾便自行補充。 「但是先前魯道夫先生才帶我認識你。」梅峻熙不客氣地咬了一口,因為還氣在頭上而顯得心不在焉。「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坎貝爾收起墨鏡,祖母綠色的眼眸輕描淡寫似地看他一眼:「因為你我都是兩年前進到蘭迪。」 「是這樣嗎?」 「你剛進來的時候,我就常看到你在吃巧克力,那時我想你大概是在補充體力。」他淡淡地說,「因為你吃東西的樣子實在很像花栗鼠,讓人印象非常深刻。」 「………………花栗鼠很可愛,但我不覺得哪個男人被形容像是花栗鼠時會感到開心。」 坎貝爾聞言難得地笑出聲來,梅峻熙見狀忍不住愣了愣。 唉、要是他能多多露出笑容的話,何止是一級方程式,肯定也是受時尚媒體深深喜愛的新寵兒。 雖然長相英俊、眉眼間襯托著經典優雅的英倫氣質,但態度就是過於冷漠,白白浪費了這讓人又愛又妒的帥氣外貌。 「你剛看起來不太開心,發生什麼事了嗎?」 咦?居然關心起自己來了? 梅峻熙猜想大概是兩人的關係終於有所改善,即便不懂為什麼但也樂見其成,再怎麼說賽車手與競賽工程師相處不佳可是會成為賽道上的一大笑話。 「不開心你突然跑掉,一副輕鬆自在的樣子無視接下來就是排位賽。」 「太緊張的氛圍我反而會感到不自在,而且這是魯道夫先生默許的。」 「好吧。」梅峻熙聳聳肩,那只是他隨口說說而已。「還有就是不爽剛被樂華嗆了一下。」 「她嗆你?」 「她說,我的決策應該會讓你更了解自己的定位。」他扁著嘴,一手撐著下巴,手上那塊巧克力也沒吃完的叼在嘴邊。「其實我也在想更換變速箱是不是正確的決定,要是不換的話、要是油壓其實會正常運作、要是你前排起跑——一定能站上頒獎台,一定。」 「你的想像力還真豐富。」 「我只是……覺得很不安,也很抱歉。」 「你跟卡茲波特先生報告時他並沒有反對,就代表他也認同你認為要更換變速箱的決定。」坎貝爾說道,「不然你認為卡茲波特先生會任由一個菜鳥來決定一台賽車的後路嗎?」 「……我知道。」 但梅峻熙不知道該如何才好表示自己內心的不甘,就怕用詞不當搞得一切變得十分矯情。 「樂華也只是實話實說,除非她退休或是我打破她的紀錄——最起碼要追平她七十次桿位的紀錄。」 他轉過頭來,看著身旁的梅峻熙繼續說道。 「但這很不容易,我的對手不只有樂華,還有法拉利的阿爾文、梅賽德斯賓士的艾德、紅牛的納爾森甚至是雷諾的華萊斯等等。這些你應該要比我更清楚,才不會在這個時候顯得比我還要在意終點線上的成績。」 梅峻熙頓然語塞。 他明白前方等著坎貝爾超越的關卡不少,自己卻犯了一個不該犯下的錯誤——居然因為樂華那麼一說,讓他的注意力被大大轉移。 若只在乎眼前的挑釁而遺忘後頭更多更大的挑戰,無疑是故步自封。這對日日追求精進的運動員而言就是最大的阻礙;而身為競賽工程師的他唯一的工作,就是協助自家賽車手跨越所有障礙、攀上巔峰。 「……你說的對。」這算是變相的安慰嗎?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因此冷靜下來了。「我顯然看得不夠遠,看來還不夠有資格霸佔競賽工程師這個位置。」 「這也不是你說得算的。」 坎貝爾再次露出極淺的笑容,梅峻熙看著看著都覺得是擔任競賽工程師的另一種福利了,帥哥的笑顏任誰見了都會覺得賞心悅目。 「對了,我問你。」 梅峻熙忽地坐直身子,一臉嚴肅地看著自家車手。 「我剛進來時只是個小小的工程師,但你不是。你那時剛拿下F2的年度冠軍,我們之間的應該就像兩條平行線一樣,為什麼感覺你似乎三不五時都在觀察我,甚至還那麼了解我的想法?」 這樣的問法並不禮貌,甚至說是在質問也不為過。但梅峻熙無所謂,反正自己沒考慮到坎貝爾的未來一事,就夠讓他有被辭退目前職位的心理準備。 只希望屆時上頭手下留情,讓他不要丟了薪水,回到後方繼續做他的軟體工程師就好了。 「大概是因為你就像花栗鼠一樣好懂吧。」 坎貝爾站起身來避開他的視線,但低沉的嗓音裡有著止不住的笑意。 ……現在不管如何就是要扯到花栗鼠是嗎? 我又不是你的寵物!梅峻熙在心底大翻白眼的罵道。 「那我想想——會喜歡看花栗鼠頰囊、還邊看邊傻笑,精神狀況大概令人擔憂?」 「這我不否認,畢竟我還蠻喜歡觀察花栗鼠那可愛的頰囊。」 接著坎貝爾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奪下臉色鐵青的青年嘴邊的巧克力,然後做出令他大吃一驚的動作。 「等等,你要吃的話這裡還有……」 「無所謂。」 坎貝爾吃下巧克力的模樣,若不說的話還以為是在幫哪家時尚雜誌拍攝封面特寫。連吃個東西都要講求氣質,還要不要讓其他人——還無論是男是女——有機會找到人生的另一半? 呃、不對,現在的重點根本不是這個! 「我們也該走了。」坎貝爾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再待下去恐怕魯道夫要幫我們上報為失蹤人口。」 「喔……不是!我覺得你應該要先跟我解釋一下為什麼要搶走我的巧克力?」 而且還是我剛咬過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因為我想吃。」 「啊?」 「看你吃的模樣感覺很好吃。」 「——你是幼兒園裡總想著搶別人玩具的小惡霸嗎?!」 梅峻熙終於不再心中上演小劇場,直接無法理解地吼出聲來。 倒是坎貝爾看上去心情愉快,路過的車隊工作人員見狀,都不禁為此感到不可思議。 |
Chapter. 04
坎貝爾與梅峻熙肩併肩地回到維修坊,準備迎接今年賽季的第一場排位賽。 時間到,隔壁維修坊的樂華率先出發。 「你覺得我會排在第幾位?」 「你先想辦法衝進前十名再說吧。」 工程師冷冷地回答。 「你生氣了?」 「我覺得比賽時間不適合談論題外話,坎貝爾先生。」 「好吧。我會試著拿下前三名當作賠罪。」 「希望你記得對蘭迪來說前十名是家常便飯,前三名是理所當然。」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 看著坎貝爾戴上安全帽後進到賽車駕駛艙,梅峻熙撓撓後腦,要不是手中的觸感如此真實,他大概會認為眼前意外很愛開玩笑的賽車手只會出現在荒謬可笑的夢中。 不過又有誰會知道這名態度總是冷若冰霜的賽車手只要一熟悉就會變一個樣,甚至就像一名小孩,玩鬧的同時還存在著些許惡作劇的成分? 隨後坎貝爾發動出發,跟在一台艷紅的賽車之後。若梅峻熙沒有看錯,是方才兩人聊天時所提到的法拉利車隊的雷克.阿爾文。 阿爾文在樂華出現前便已在一級方程式上奔馳了將近三年,曾獲得兩次世界冠軍,也曾經為蘭迪效力過。但梅峻熙對他不太熟悉,因為阿爾文過於高調、不是個討喜的人物,且三不五時便會有負面的新聞傳出,總是讓人下意識敬而遠之。 說到賽會媒體的黑名單——坎貝爾因為平時面無表情,遇事喜惡總是毫不掩飾;要不是因為英俊的外貌,不然媒體也不會老是上演熱臉貼冷屁股的戲碼。但阿爾文卻完全是因為個人言行所造就,即便超級駕駛執照被扣點也毫不在乎,讓所有人很難斷定他究竟是活出自我還是真的無所謂? 「看你們一起走進來,是不是已經交流出一些心得了?」 梅峻熙一進到控制坊,蘭迪車隊的主席魯道夫便好奇地向前關切。 「這應該算是我份內的工作?」他戴上無線電的耳機,語氣卻難掩氣餒。「但如果可以,我還真希望不要太明白他的為人。」 「哈哈哈!看來你們相處不錯啊!這樣我就放心了!」 「不、事情不是您所想的那樣。」我的老天鵝啊,您要是聽見那些滿是惡質的「花栗鼠」比喻還會這麼說嗎?「……算了,我還是先關注排位賽,這比較重要。」 「這場坎貝爾一定可以跑出好成績,放心吧。」 「咦?」 魯道夫拍拍他的肩頭,接著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不再理會他那滿腔的不解。 先前坎貝爾自己也說過太過緊張的氛圍他反而無法表現,所以是指越放鬆、他就越能跑出好成績嗎?梅峻熙實在很想好好吐嘈這置於現實中必有其邏輯矛盾。然而凡事均難以預測,畢竟坎貝爾在他的認知中,已經不是能用常理去判斷的了。 因為他顯然就不是個正常的傢伙,肯定的。 『我吃巧克力的舉動似乎嚇到花栗鼠了?』 「……請您專心,先生。」 『我只是想關心一下我的花栗鼠狀況如何。』 就說我不是你的寵物了! 「…………我再說一次,請您專心開車,坎貝爾先生。」 『好吧。可惜我的花栗鼠不想理我。』 掛斷無線電,梅峻熙感覺頭疼地揉揉太陽穴,接著抬起頭來,只見整個控制坊裡的人都用像是見到稀有生物般的眼神看著自己。 愛莉諾亞擦著粉色口紅的雙唇還愣著闔不攏嘴。 「……呃,我們剛只是在討論他最近好像養了一隻花栗鼠。」梅峻熙尷尬地笑著,編了一個十分蹩腳的謊言。「聽說是一隻很可愛的花栗鼠。」 「……噢。」 聞言,大家極有默契的不再多說什麼,紛紛繼續手邊的工作。 第一節排位賽結束,樂華依舊狀況極好的名列第一,其次便是法拉利車隊的阿爾文。 而比賽期間仍在討論花栗鼠話題的坎貝爾倒是跌破梅峻熙的眼鏡——明明兩場練習賽都沒有出賽,卻能在第一節排位賽獲得前三的成績,這或許就是他被所有人看好的真正實力? 梅峻熙心忖,他一直忙著將坎貝爾歸類為奇怪的人格分裂患者,都差點忘了這位賽車手可是被媒體譽為下一位最有希望奪得世界冠軍的熱門人選。 「所以我說坎貝爾這場會有不錯的表現吧!」 魯道夫與愛莉諾亞換了個位子,說道。 梅峻熙回以一個滿是狐疑的眼神。 第二節開始後這位菜鳥競賽工程師仍緊盯著引擎部件的相關數據,更換變速箱後油壓已經恢復正常,看來好好地跑完這場排位賽絕對不是問題,接下來就是看賽車手本人的能耐。 看著即時轉播上、自己所負責的深紫賽車呼嘯而過,梅峻熙這時終於感受到只屬於方程式賽道的緊迫感。 第二節成績也在時間結束時立即出爐,又淘汰了五名車手,樂華位於第三。第一是紅牛車隊的尼可拉斯.納爾森,第二又是法拉利車隊的阿爾文,至於坎貝爾則是位居第四。 「今年無論是引擎、底盤還是動力單元,各個車隊幾乎都有所突破,很多地方在季前測試時都不相上下。」 魯道夫忽然開口說道,梅峻熙聞言思索,隨後點頭表示明白——其實這些在他得知自己被提拔為競賽工程師之前,就已經聽聞其他同事在私下熱烈討論。 今年賽季開始前夕,許多媒體依照季前測試的結果論定本次賽季會十分精彩。因為這種幾乎是同等配備的起跑出發,最值得期待的便是各大賽車手之間技術的較量,也是關注此賽事的所有觀眾們最想看到的畫面之一。 而怎樣的比賽策略才能助自家賽車手發揮所有實力,更是考驗各大車隊的策略師與競賽工程師所擁有的能耐。 「所以你也要小心囉。」 「噢………………咦?我?」 「誰叫你是今年賽道上最年輕的競賽工程師,不管做出了什麼決定都容易被媒體放大檢視。」魯道夫伸手揉揉梅峻熙的頭頂,「嗯……在你被鏡頭定焦之前,是不是該先去剪個頭髮?」 「所以——您是說我可能也會成為焦點人物?」 慢著慢著,這可不是他的職涯目標啊! 「別緊張!小夥子!這很正常,你遲早都要習慣的。」車隊主席毫不客氣的大笑出聲,「你也要想一下,你負責的賽車手可是坎貝爾喔。」 「……呃?」 就在梅峻熙想辦法要來釐清魯道夫這番話時,關鍵的第三節排位賽開始了;這讓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螢幕,剩下的疑惑只好等結束後再說了。 隔壁的樂華則再次率先出發做出完整圈速。 『花栗鼠?』 「……………………蘭迪車隊裡沒有花栗鼠,坎貝爾先生。」 『好吧,梅。』 「是?」 『你覺得我能多快?』 「我怎麼知道?你的速度不是由我來決定的吧?」 『猜猜看?』 「我猜?」呃?這是什麼惡作劇新招嗎? 『嗯,猜猜看。』 「……好啦、好啦!我想想!」 梅峻熙感覺莫名其妙,便沒好氣的看了一眼樂華目前的圈速成績,隨口應付一個讓身旁魯道夫露出一臉「你在開玩笑嗎」的分鐘秒數。 『這個時間我應該可以試試。』 「蛤?」 『只要我的花栗鼠開口,我都會盡可能的去滿足他的需求。』 ——三小!? 第三節的時間並不多,因此坎貝爾一說完,便直接衝出去做完整圈速。 「喂!那個時間只是我隨便說說的!你不要把引擎燒壞回來啊!」 『不會的。』 梅峻熙還想叫他不要想不開,坎貝爾便表示沒空理他,不再理會任何無線電通知。 所以他是認真的?現在才要拿出真本事,就不能整場比賽都這麼認真嗎! 就在青年感到焦躁地抓抓微捲頭髮,賽會同時替第三節排位賽拉上黑白格旗表示結束,接著蘭迪車隊的控制坊整個陷入一片沈默,沒多久全都大感訝異地站起身、互相擊掌恭喜。 這不是因為當家車手樂華又有什麼驚人成績,而是若沒有正賽的五位罰退,這場的桿位就是萊斯特.坎貝爾,還足足快了隊友0.3秒。 這成績異常亮眼,同時也壓下樂華在第二場練習賽時所做出的圈速,直接刷新亞斯碼頭賽道的歷史記錄。 「……你是嗑了什麼嗎?」 『桿位嗎?』 「是啊,偏偏有可恨的罰退。」 『那我想,也許是花栗鼠的巧克力有什麼神奇的魔力?』 「你當這是兒童教學頻道嗎?」 『請問梅老師,我有達到您所定下的目標嗎?』 「還差得遠!」 梅峻熙扶正鼻樑上的黑框眼鏡、不敢相信坎貝爾做出的桿位成績,隨意應付來自魯道夫的開心擊掌後,只見愛莉諾亞正好朝他比出讚美的拇指。 他尷尬地笑了笑——雖然魯道夫沒有表示什麼,但目前車隊主向還是伊文琳.樂華,坎貝爾這樣是否太不知天高地厚? 唉、誰管那麼多。他是該替創下亞斯碼頭賽道新紀錄的坎貝爾感到開心才對啊! 排位賽結束後官方媒體必定會抓著排名前三的車手做賽後採訪,即便正賽確定被罰退的坎貝爾也不例外。 待在維修坊裡的梅峻熙則沒有因為排位賽結束而獲得清閒,競賽工程師必須將賽後產生的龐大數據上傳至車隊加密雲端給遠在英國總部的數據分析團隊,還得盯著數據確實傳完才能離開。 且他還是一名剛上任的菜鳥,更沒有理由跟著技師團隊前去迎接名列前茅的兩名賽車手。似乎明白他的顧慮,愛莉諾亞也一同待在維修坊裡,邊指導他如何確認數據分析的狀況,邊做些今天賽後檢討及明日正賽的討論。 等到傳輸結束,離開時已經晚上十點多,維修坊除了他以外只剩下幾位殿後清理的工作人員。他向辛苦的同事打完招呼後,一出出口以為會先見到同為競賽工程師的愛莉諾亞,但實際上卻是另一位令他感到意外的人物。 「結束了嗎?」 「……你採訪結束後應該要回飯店好好休息才對。」 「我怕花栗鼠會餓昏在賽道上,所以帶點東西先給他墊墊胃。」 坎貝爾早已換上休閒襯衫,穿搭品味還不錯,看起來就像市街上會突然被街頭採訪攔下的都市型男。在今日官方最後一段賽車手聯合採訪結束後,他就等同「下班」,可以不必再穿著車隊配給的制服幫忙做廣告。 看著坎貝爾手中用紙袋裝著的熱騰騰烤餅,雖然排位賽結束有吃上幾口麵包,但梅峻熙的肚子仍然不爭氣地叫了幾聲,聲聲都在催促主人快把烤餅接下來祭祭空蕩蕩的五臟廟。 「我說了不要再講花栗鼠話題了,你知道我下午整個人在控制坊裡有多尷尬嗎?」 梅峻熙碎念一陣,同時伸手把烤餅搶了過來,顧不得還有些燙地咬了一口。 「我覺得很可愛,很適合我的競賽工程師。」 「適合個頭!你再用『花栗鼠』一詞出現在我們的對話裡,你就別想再繼續任何話題!」 「好,你說了算。」 「……啊?」 意外於坎貝爾那麼容易妥協,梅峻熙沒注意到自己現在就像花栗鼠一樣嘴裡塞著食物,兩眼訝異地看著他。 「你不喜歡的話我也沒打算繼續。」坎貝爾攤了攤手,「你打算怎麼回飯店?計程車?」 雖然飯店就在亞斯碼頭賽道附近,但還是有些距離,用走的話梅峻熙預估至少也要花上半個小時。 「這個時間點還有接駁車。」梅峻熙徑自走向接駁公車站,他並沒有打算把旅費花費在臨近的車程上。「你都回飯店了還來一趟,應該不是特地為了我送宵夜的吧?維修坊裡還有人,忘了什麼東西的話趕快回去拿,怕的話我稍微陪你也不是問題。」 他半開玩笑地說著,有意將今日因為花栗鼠話題而感受到的尷尬全數奉還。 「只是來看你有沒有累到昏倒而已。」但坎貝爾顯然沒把他那幼幼生等級的挑釁放在心上,「我跟你一起回去。」 「咦?」 坎貝爾一出亞斯碼頭賽道後便戴上墨鏡,來到接駁公車站前的排隊人群,看了一眼離自己有段距離、混在來往人潮裡一臉困惑的梅峻熙。 「你不排隊嗎?」 「呃……要!我要!」 梅峻熙趕緊向前,但無視男人已經退後一步要給他插隊,來到隊伍的最後方乖乖地按照先後順序。 坎貝爾見狀,也跟著來到他身後一起排隊。似乎是因為夜晚的光線昏暗,再加上現場因為是大型主題樂園而人潮眾多,視線被阻擋的情況下沒有人認出蘭迪的賽車手正與他們一起等候公車。 不然這畫面橫看豎看都相當稀奇,梅峻熙心想。 「為什麼不排我幫你佔的位子?」 「下班了,不趕時間。」梅峻熙頭也不回地回道,順便探頭看看接駁車來了沒。「而且照規矩來才不會惹人生厭。」 「但你不覺得有時耍些小聰明會更有效率嗎?」 「……你不覺得你靠得太近了嗎?」 他完全沒想到身後的男人會趁著自己探頭時靠近頸間,溫熱的氣息探進衣領,令他感到一陣麻癢。 梅峻熙立即向前一步、拉開距離,皺著眉頭望向身後的賽車手。 「人太多了,」坎貝爾冷淡地回道,「如果冒犯到你我很抱歉。」 「……我問你。」 「你請說?」 「其實你還是很想跟我做朋友的吧?」梅峻熙大言不慚地說道,邊跟著隊伍擠上接駁車。「從花栗鼠到巧克力、再到特地送晚餐,我覺得我有權往這個方向猜想你的意圖。」 好不容易搭上人擠人的接駁車,坎貝爾擋在門邊,梅峻熙的背部正好與他的胸膛緊緊相依。 感覺就像是被擁抱一樣。 ——等等、梅峻熙,你不覺得這想法很奇怪嗎?他是男的,你也是男的,彼此絕對不是這輩子想要追求的人生另一半! 梅峻熙打了個冷顫,被擁抱這種想法實在是太超乎常理,為什麼會冒出這種想法他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看來你挺健忘的。」 「什麼?」 「你早上不就問過我了嗎?」 ……這麼說來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你是指那句兩個說話直白的人能不能成為朋友嗎?」 「對。」 梅峻熙稍稍抬起頭來,拜彼此的身高差所賜,讓他十分容易便能望見那英俊好看的五官輪廓。 「我說了——我覺得那個選項並不適合我。」 說完,坎貝爾便不繼續解釋、低笑幾聲,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錯。 梅峻熙更加不解那這些舉動又是在演哪齣了? 隔天早上,梅峻熙早早便搭上車隊安排的小型巴士回到亞斯碼頭賽道。 昨晚與坎貝爾回到飯店後,兩人互相道聲晚安便各自回房,期間也沒有再多聊什麼——他真心覺得坎貝爾還是沉默就好,再多說一句恐怕畫風就要從寫實派變成超現實主義。 他回到房間、洗完澡後倒頭就睡,完全無視手機通訊軟體裡、車隊工作人員專屬群組正在熱烈討論的話題。 像是坎貝爾好像養了一隻花栗鼠、或是他似乎相當信任新上任的競賽工程師,又或是新任競賽工程師是難得的亞洲人但聽說亞洲人有什麼怪癖等等。梅峻熙一早點開時幾乎要翻白眼,心想這同時也驗證了熱愛八卦是人類天性的說法。 才剛進到維修坊,口袋裡的手機便傳來訊息通知。梅峻熙點開一瞧,發現是一張車隊所住飯店的房門照片。 微微瞇起眼,房門上的號碼好像有點眼熟。 『你在哪裡?』 這麼直白又霸道的問法,除了某賽車手外沒有其他人了。 『亞斯啊。』 『為什麼要那麼早?』 一看就知道坎貝爾就是除了自己的事業外,其他同事均不在關心範圍內的那種人。 『坎貝爾先生,工程師有很多事情要做,可不是碰碰電腦就可以完成所有工作。』 『我知道,但你這個時間點去也只是跟著做早操。』 『所以您有什麼特別的建議嗎?』 『以後跟我一起出發就好。』 難怪照片中的門號那麼眼熟,那是他的房間! 這是哪招!查勤嗎?不過說實話比起查勤更像是老套的把咩手法——等等!拜託不要是後者!快停止這份猜想! 『做早操有助於提振精神、清醒腦袋、身體健康、平安喜樂,沒甚麼不好的。』 『是嗎?』 他似乎抓到該如何終結坎貝爾毫無營養話題的訣竅了,便愉悅地收起手機。但在關閉螢幕前,坎貝爾正好傳來另一則訊息。 『那我知道了。』 知道了?啊是知道什麼了? 正賽開始前除了例行的簡報會議、採訪外,主辦國還會準備數台經典老車讓所有賽車手乘坐,繞行賽道一周,迎接眾多觀眾的夾道歡迎。 但梅峻熙沒能欣賞,在不斷確認賽車設定無誤後,就只能跟在一旁、看著工作人員先將賽車移到起跑線上,依照昨日排位賽的成績就定位。 對此他不禁覺得可惜,然而這是他擔任競賽工程師的第一場正賽,可不想因為一個疏忽而毀了整場比賽。 坎貝爾準備完善的來到賽車旁,拍了拍工程師的肩膀表示招呼後便坐進車裡。 「你覺得正賽我會跑得如何?」 「我怎麼知道。」起跑線上的引擎聲震耳欲聾,但梅峻熙還是聽見了坎貝爾的疑問並隨口回道,雙眼仍盯著手中的平板電腦。「記住策略師跟你說的方案,到了換胎階段我也會提醒你,就這樣,然後跑完下班!」 「我的工程師竟然不在意我會跑得多好,感覺好難受啊。」 聞言、梅峻熙才勉強地抬眼看向自家賽車手,不過坎貝爾並沒有露出符合方才言論的失望表情,雙眼帶著滿滿得逞的笑意。 「……你知道從我認識你開始,你不符合外界傳言的冷冰冰就算了,還幼稚到一直在刷新我的三觀嗎?」 快還我大家口中那個只會面無表情的萊斯特.坎貝爾! 「我知道外界是怎麼形容我這個人。」 坎貝爾像是表示無奈地搖搖頭,準備戴上防火面罩。 「但在你面前,我只想展露真正的我給你看。」 「…………但我只是你不願意當成朋友的競賽工程師。」 男人沒有回應他的吐嘈,接著戴好安全帽之後便向他擺擺手,示意趕緊離開賽道。 梅峻熙再次沒好氣的回到車隊的控制坊,而回來時、時間也正好來到整點,賽車手們便在樂華的領頭之下,全出賽道進行暖胎圈。 然後再次回到起跑線上,五個紅燈亮起。 ——直到全滅,象徵今年第一場大獎賽正式開始。 梅峻熙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車隊主席,此時此刻說不緊張是騙人的。他現在只覺得心臟跳動的異常用力,胃則正在翻攪,好似隨便一個按壓都有可能將還沒消化的早餐全吐回餐盤上。 魯道夫彷若明白梅峻熙的心情,便回以鼓勵的眼神。這時梅峻熙才想起魯道夫剛進F1時也是從一般工程師到競賽工程師,然後一路累積經驗直到另外創立了蘭迪F1車隊。 好了、放輕鬆點,梅峻熙。 坎貝爾既然需要放鬆才能將注意力全放在賽道上,那身為競賽工程師的他就該學習情緒如何不跟著賽況跌宕起伏,以免其中的緊張會透過對話傳達給賽車手本人。 起跑後的賽道第一彎通常是超車熱門,這裡幾乎奠定了接下來比賽的排名;對於從第六位發車的坎貝爾而言,車隊給予最簡單的指示之一便是要他好好把握第一彎的機會。 蘭迪整個控制坊的人員都緊盯著轉播螢幕,過彎時領頭的樂華以高超技術死守第一的位置,絲毫不給緊跟在後的兩台法拉利任何超車的空隙,且一出彎立刻加足馬力、全力奔馳而去。 但梅峻熙的重點自然不在樂華身上,而是後方的坎貝爾。這台蘭迪也不負眾望,與排名第五的賓士幾乎輪對輪並齊,稍有差池便有可能發生意外碰撞。 不過一切彷若都在坎貝爾的掌控之內,他出彎便搶得先機衝上第五位,不忘繼續追擊前方另一輛銀色賓士。 見狀,梅峻熙忍不住在心底讚嘆。昨天整天幾乎可用手忙腳亂一詞總結,導致他沒能好好觀察自家賽車手的開車方式,今天的正賽終於能仔細一窺——方才的超車毫不拖泥帶水,漂亮俐落到足以搶光場邊大砲的所有鏡頭。 「看你都看到忘了要闔上嘴了。」 「……因為這種人實在很難想像會去談論花栗鼠的頰囊。」 梅峻熙感到可惜地說道,魯道夫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不過在坎貝爾前方的是賓士車隊的卡爾頓.艾德,這位列於他「難以應付」名單之列的車手絕非浪得虛名。梅峻熙明白,接下來只要兩台賽車都不出任何意外,肯定是今年開場最精彩的硬仗之一。 兩台賽車的距離一直維持在一秒之內,但跟跑了好幾圈、艾德始終死守防線,再加上亞斯碼頭賽道本就因為幾處較為狹窄而超車不易,使得坎貝爾仍舊找不到適當的時機發動攻擊。 不僅是觀眾看得緊張萬分,梅峻熙也望見身旁的魯道夫面色凝重。他靜下心來,努力平復自己的緊張情緒之後,打開無線電。 「你再這樣拖拖拉拉下去,再五圈就差不多要換胎了。」 『因為我問你能跑多好你都不願回答。』 聽著夾雜賽車引擎聲的無線電,梅峻熙毫不客氣地翻了白眼,深吸一口氣—-- 「我當然希望你跑第一啊!問這什麼鬼問題!」 『說得也是。』 坎貝爾回應中帶著笑意,接著爽快地掛斷、不再回應。 「……看來你們真的相處不錯,峻熙。」 魯道夫感到訝異,雖然不只一次感覺到這對賽車手與競賽工程師關係融洽,但是直到剛剛的對話他才真正明白、坎貝爾對於這位菜鳥工程師比起其他人都要滿意許多。 回老家的馬丁要是知道的話大概會偷偷掬一把眼淚吧?畢竟他回家結婚,坎貝爾連一句祝福都吝於留言。 「不,魯道夫先生。」梅峻熙扁了扁嘴,「他不過就是個學齡前的大兒童。」 就在他這樣評斷後,坎貝爾便在下個彎道趁機拉近與艾德的距離,死咬不放。接著連續幾個彎道不斷出手攻擊,直到艾德一時分神令他有機可乘,在直道上俐落超越後便迅速加速遠去。 這段較量不只觀眾席上傳來陣陣歡呼聲,蘭迪的控制坊與維修坊裡的工作人員也都開心地鼓起掌。梅峻熙猜想艾德在被緊咬超越的時候,所有會被消音的粗口八成都脫口而出了吧? 現在坎貝爾只要再超越一名,就能站上頒獎台了。 梅峻熙繼續緊盯螢幕上的數據及即時賽況,忍不住在心底祈求老天爺,這種時候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坎貝爾在超越艾德之後全力奔馳,將距離拉開至將近六秒,為自己賺得進站換胎的時機。而蘭迪維修站的工作人員也不是省油的燈,在彼此合作無間的情況下,僅花了2.2秒便完成換胎。 一出站,坎貝爾的目標便是有著五秒差距的另一輛法拉利。至於目前暫居第二的是阿爾文正努力追上樂華的步伐,但在賽程幾乎進入後半場,仍然不見他拉近與樂華之間的距離。 梅峻熙偷偷看了一眼魯道夫旁的愛莉諾亞,賽道上的吵雜聲使得誰也聽不見她正在和樂華說些什麼,但看那依舊泰然自若的模樣,心想她們大概是篤定拿下今年首勝。 「樂華只要繼續保持目前速度,應該就是這場的冠軍了。」 魯道夫在旁音量不大的與梅峻熙說道。樂華較坎貝爾還早執行一停策略,不過這一停完全不影響她的領先地位,即便出站時被阿爾文拉近到只剩一秒,她也依舊穩健前行,再次逐步拉開距離。 雖然早就知道樂華是極有天賦的車手,但坐在控制坊裡,梅峻熙更能深切感受到她所擁有、難以超越的強大實力。 而這就是坎貝爾待在賽道上,一直想要努力超越的目標。 「那麼坎貝爾呢?」 梅峻熙忍不住問。 「他嗎?」魯道夫也不諱言,「我很想說他能得第三名,但在他前方的是法拉利的文森特,他在一級方程式的年資可比坎貝爾硬是多上好幾年。」 兩輛法拉利都是賽道上的常勝軍,更是霸佔一級方程式數十年的領頭軍之一,單看勝率就不是坎貝爾能夠輕鬆挑戰的對手。 梅峻熙這才領悟到自家賽車手所要超越的障礙比他所想像的還要困難許多,甚至可說是早已超乎他的想像。 然而下一秒坎貝爾像是在證明什麼似的,在一個彎道向文森特發動攻擊,準備角逐第三名的位置。 「真是充滿企圖心啊。」魯道夫瞪大雙眼,倒抽一口氣。「這時你必須要警告他注意輪胎,我們在亞斯這裡可沒打算進行兩停策略。」 「……喔。」 賽道上任何一個追擊消耗最快的就屬輪胎,何況距離結束只剩最後十圈,車隊最希望的無非就是保持目前排位,守住目前積分才是當前的優先事務。 梅峻熙若有所思地打開無線電,但還沒開口耳邊就先傳來熟悉的嗓音。 『梅,』坎貝爾語調輕鬆地喚道,『我猜你現在是要跟我說輪胎比較重要吧?』 「……是啊。」梅峻熙習慣性地摸摸鼻頭,「但我要澄清這不是我要說的,是魯道夫先生交代的。」 一旁的魯道夫滿頭問號的看向身旁的工程師。 「這次換我問你了。」工程師繼續說道,「依你的賽道經驗,若這時選擇與文森特較量,你有辦法堅持到衝過終點線的那一刻嗎?」 無線電的另一端沉默了好一陣子。 『可以。』 「那就好——」 但梅峻熙話還沒說完,坎貝爾又繼續接著說。 『我還會站上頒獎台給你看。』 梅峻熙還來不及反應,只見眼前螢幕的即時賽況隨即傳來捷報。 坎貝爾一個轉向延遲,瞄準文森特過彎所產生的死角,油門用力一踩——那其中會產生多少一般人無法負荷的G力根本無法想像——衝了出去來到第三位。 但因為輪胎耗損的關係,即便衝上第三位與身後法拉利的距離卻陷入膠著,不過這已足以讓魯道夫又驚又喜、開心地用力抱著梅峻熙的肩膀,更不用說身後的維修坊是如何歡欣鼓舞。 賽況來到最終圈,雖然兩車距離極為接近,但文森特在這最後幾圈的較量下仍舊無法突破坎貝爾的防禦,以0.2秒的微妙秒差直至穿過終點上方格旗的揮舞。 整個蘭迪的工作人員幾乎是抱在一起開心歡呼,為今年賽季最激勵人心的首勝慶祝;魯道夫更是立刻跑去抱著卡茲波特又喜又跳,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般。 這時梅峻熙如果說不欣喜是騙不了任何人的。 「恭喜站上第三位,坎貝爾。」 『謝謝。不過你聽起來好像不怎麼開心?』 「你聽起來也沒很開心的樣子啊。」 『因為我覺得我還可以開得更好。』 賽後頒獎台熱鬧非凡,依照傳統都是以香檳慶祝,而其中浪費卻又能有效拉抬氣氛的做法就是噴灑香檳。不過身為菜鳥後勤的梅峻熙依然沒能跟著車隊技師們到台下參與,他與愛莉諾亞一同留在維修坊,忙著將這場產生的所有數據上傳雲端。 這也代表著就連賽道上正在施放的華麗煙火都無法欣賞,讓梅峻熙難掩失落。身為過來人的愛莉諾亞見狀,便向一旁的工作人員拿了兩杯香檳,來到他身旁。 「我們也可以自己慶祝一下,梅。」愛莉諾亞將香檳遞給他,並將兩杯互相碰撞出清脆的聲響。「負責的賽車手站上頒獎台的成就感是難以言喻的吧?」 「是啊,感覺……我好像還在做夢一樣。」 梅峻熙心想也許是因為沒能親眼見到坎貝爾站上頒獎台,眼前只有沒有現實感的眾多數據,所以到現在仍感覺如夢似幻。但望向身後正在轉播獎台上採訪的螢幕,他不禁下意識的拉拉自己臉龐——嗯、有痛感,真的不是夢。 愛莉諾亞笑出聲來:「也恭喜你第一場比賽就有好成績。」 若不提愛莉諾亞是斯巴達教育實踐者,梅峻熙認為她是個十分好相處的同事。同為隊內唯二的競賽工程師以及年資上的差異,讓她經常盡可能地為自己提供協助,這不管身在哪個職場環境裡都是值得尊敬的老前輩。 「謝謝,不過恭喜我就免了。」 他喝了一口香檳,邊將手邊的平板電腦關機。 「我只是很幸運的、生涯第一場沒比賽出什麼意外,一切還是因為坎貝爾所擁有的實力……他真的很厲害,絕對值得站上頒獎台。」 但沒講的是——今後他會更加努力,做一個真正能與之並肩的競賽工程師。 回想坎貝爾於賽道上為了站上第三名的幾度超越,梅峻熙不得不再次感嘆那是何等精彩,而坎貝爾的技術也讓他覺得比起媒體轉播、現場更能讓人深感驚艷。 反觀現在的他什麼也沒有,與坎貝爾相比,兩人於一級方程式賽車所付出的精力有著極大的差異。再加上他倆才剛開始合作,光是相處上就需要一段磨合期,否則沒法接續討論以信任為基礎的各種車隊策略。 看來他能進步的空間,遠比想像中還要大上許多。 愛莉諾亞聞言露出讚許的神色,拍拍眼前這身形偏瘦的青年肩頭。 「那麼繼續加班吧!這些傳完我們就可以下班了,準備明天晚上遷徙到土耳其囉!」 她邊笑邊道出殘酷的現實,接下來就是僅相隔五天的土耳其大獎賽,想要喘口氣的話可能還稍嫌太早。 「不過往好的方向想,明天還能充分體驗一下這個主題樂園。你是第一次來到阿布達比嗎?」 「呃……去年就有來過,但只待了兩天就回去了。」 不過去年他也不是場場大獎賽都有參與到,只是做為軟體工程師助理隨時等候徵召。且美其名是助理,實際上做的事跟打雜的差不多,更別說整場都待在維修坊裡看著轉播螢幕關切賽況。 「很好!」愛莉諾亞心情愉快地與他勾肩搭背,「那我得跟你說說這裡有什麼值得玩的——」 然而在被這位興奮的前輩勒得快斷氣之前,梅峻熙都沒能說出自己明天只想整天待在飯店那柔軟的床舖裡,一路睡到航空公司規定登機前的最後一刻。 |